苏拾花不知该怎样答,半晌,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他是我……夫君……”
四师姐道:“既是夫君,你又为何弃他不顾?”
什么?
苏拾花眨了眨眼,仿佛是被她问懵了,抬头傻傻地望来。
四师姐面色一缓:“你们当时对天盟誓,结为夫妻,那些誓言,你还记不记得?”
——今与兰顾阴对天缔盟,永世结成夫妻,白首偕老,生死与共,海枯石烂,矢志不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诚心立誓,神明共鉴。
那是她说的,一字一句,至今牢牢镌刻在心版上,那么清晰,那么明确,在脑际中好似洪钟回响,一声声震撼着耳膜,传至神魂深处。
她眼眶莫名泛起潮热:“我记得……”
四师姐眼神柔和,不愿让她左右为难,拍拍她的肩膀:“师妹,这一次,依心而行吧,不管是留在师门,还是去找那个人,只要是你的决定,师姐绝不反对。”
“四师姐……”苏拾花瞠目结舌,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微垂玉颈,整个人像竹竿一般杵在原地不动,内心,仍被一股矛盾的情绪纠结拴缠着。
察觉到她的犹豫,四师姐颦下眉:“我再问你,你喜欢他吗?心里对他到底有没有情?”
“我……”苏拾花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
“不知道?”四师姐反倒一笑,“你若不喜欢,为何人家走后,你一直拿着那支百合簪睹物生情?为何一连三天连饭也吃不下去?若不喜欢,当初又为何心甘情愿地与他结为夫妻?”
苏拾花委屈:“可是,他说跟我在一起,只是觉得好玩、有趣,我、我不过是他用来消遣的对象……”
“那你扪心自问,他待你真的如此吗?感情是骗不了人的,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对你真的连一丝真情也没有?”
苏拾花咬着唇角。不,他待她好,是真的好,至少真相没被揭穿之前,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是这样的幸福甜蜜,甚至让她傻傻地认为,能跟他结为夫妻,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
四师姐轻浅一叹:“他骗了你,是他的不是,那他有没有向你认错?”
苏拾花摇头。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概就是指她这样的吧。
四师姐开解道:“那你说说,当你得知他的身份回到师门后,他为何还死缠着不走,每天守在大门口做什么?如果他耍着你玩,凭借他的本事,何需这般费心费力?依我瞧,他倒像是在跟你认错,主动示弱,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他……”苏拾花眸底如惊起的涟漪,倏然荡起粼粼波光。
四师姐又道:“有些人哪,总是口是心非,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更何况像他这样法术强大的统领者,自尊心一向强的很,往往让这种人主动认错,比登天还难,因此他对你的种种表现,已经实属不易了。”
认错,原来他的意思,是在跟她认错吗……
苏拾花犹如受到暗吓,极度慌乱起来,心口开始砰砰乱跳。
“对呀!”耿小蝶明白到四师姐的用意,也喜笑颜开地从旁附和,“姐夫之所以赖着师姐不走,就证明他是喜欢师姐的呀。”
“否则,他怎么不找别人去?”四师姐握住她的手,“男人如果犯了错,你瞧他着老实了、听话了,也该见好就收,给个台阶下,况且你们又是夫妻,床头吵完床尾和,两个人现在僵着,难道还真的要僵一辈子?”
“四师姐……我……我……”苏拾花终于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四师姐摸着那一头柔软青丝,哄着安抚道:“好了,既然放不下,就去找他吧,把话说清楚,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只是耍着你玩,那你就头也不回地回来,师门永远都等着你。”
“嗯!”苏拾花宛若醐醍灌顶,抹了抹泪,双眸不再是之前的迷惘无措,而是闪亮亮的,堪比天上的璀璨繁星。
她取下手臂上的玉质跳脱,交到对方手中:“四师姐,今后师门就拜托你了。”
四师姐会心地点点头。
交待好一切后,她跑出屋,背后传来耿小蝶的声音:“苏师姐,等你跟姐夫和好以后,一定要记得回师门来看看呀!”
嗯,一定,一定……
苏拾花止步一回首,唇角上扬,笑得眼角泪花流窜,朝她们使劲挥了挥手。
当她牵马走出大门时,恰好迎面行来一行人,为首的那名男子,蓝衣招展,黑发束冠,那张俊秀的脸容被天光勾勒出炫耀明华的神采来,当真丰神如玉。
四目相对时,皆吃了一惊,苏拾花启唇喃喃:“简公子……”
简应辰一勒缰绳,摒退几名家仆,然后翻身下马,径自朝她走来。
苏拾花心知他是有话要说,也慢慢上前。
彼此相对而立,一时无话。最终,还是他先打破沉默:“我是来道谢的。”
苏拾花明白他是指南流山庄的事,闻言摇头:“没关系,反正一切都过去了。”
简应辰似乎欲言又止。
与上回相比,他的精神已经大好,只是面庞轮廓清减了一圈,但并不影响他本身温润儒雅的气质,一眼望去,宛如春风拂面,依旧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苏拾花问:“你的伤……”
他淡淡回答:“歇养了几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察觉到他目不转睛的目光,苏拾花并未躲避,反而展颜笑道:“好巧,我今日正要出行,再早一步,也许就碰不见你了。”
简应辰微惊,稍一寻思,明白过来:“你是……要去找他吗?”
“嗯……”她颔首。
简应辰沉默片刻,轻轻出言:“替我谢谢他……若非当时他替我挡下那一剑,只怕现在,简某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迟疑一阵儿,忍不住问,“苏姑娘,你,真的不在乎他是术者的身份吗?”
苏拾花有点意外,继而苦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在不在乎的呢?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再说……”
他追问:“如果找不到呢?”
苏拾花笑意里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自嘲:“他曾经说过,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我捉回来,所以这回,换成我来找他,哪怕他是在天涯海角……”
见她心意已决,简应辰眼中似流露着难言酸楚的味道,直至她投来目线,又深敛匿去:“嗯,希望苏姑娘能如愿以偿。”
如今面对他,苏拾花再没有那种尴尬不自在的感觉,有的,只是平静坦然,大概是心上,已经完完全全被那个人占据,这才彻底放下了吧。
简应辰讲:“其实,我今天除了道谢,也是来道别的。”
“诶?”苏拾花惊愕,“简公子你……”
简应辰解释:“家父身患疾病,我不想听天由命,所以在一年的时间里,我决定四处云游,求医问药,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嗯。”苏拾花肯定地点点头,真心诚意地道,“简公子,那、那你也要如愿以偿!”
她唇畔升起两朵小梨涡,被阳光映衬着,真好似春日里的梨花颤颤,娇美无匹。
简应辰看得一阵入神,尔后微微一哂,忍不住伸手摸下她的脑袋瓜:“好……”
苏拾花愣了下,很快,笑得更是灿烂。
“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苏姑娘……”
“嗯?”
“没什么……保重……”
大概,便是这样了吧,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真的错过了。
简应辰站在原地,一直静静地、静静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眼界里,和煦的日光洒照在他浅蓝飞扬的衣袂上,令他看去玉秀挺拔之外,也有股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下一章,乃们猜谁要出来啦。
郑西西:20140811 21:27:15 霸王票
感谢土豪西的大力支持,深深一拜!
☆、[寻]
苏拾花再赶到竹舍的时候,面对的却是荒芜人烟的废墟。
残旧的栅栏、破败的竹屋,院后只剩下一口孤零零的枯井,茶田、药圃已是杂草纵生,几乎长到与人的膝盖一边高,显然,这里被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
曾经那个温馨简单的小家,现在已经变成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地。
一卷冷风吹过,苏拾花裙袂轻飘,像朵伶仃的白色小花,在黄昏残阳之中,倒绘出萧条的身影来。
她出神好半天,才仿佛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一点一点恢复清醒。
其实,这才是它本来的“面貌”吧,怪不得以前总听山下的村民说,山头上荒芜一片,根本没有人家居住。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那人用幻术制造出的假象吧。
而现在,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
如今,她连家也没有了,该再去哪里寻找?
悉雾岭?
那是他最后说出的地方,让无痕无霜带他回去,但天下之大,她根本不知道悉雾岭在什么地方,甚至地图上都不曾标注这个名称的所在,怎么办,怎么办……
苏拾花有些心急火燎,一阵绞尽脑汁地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蓦然,脑中灵光一现——
对了,小羽!
那时候他与阿阴显得相当熟络,如果找到他,是不是就能知道阿阴在哪里了?
记得当初分别前,他曾将一支鸣镝交给她,交待若需帮忙,便用此物。苏拾花不作多想,马上从袖中掏出鸣镝,朝着天空弹射去。
“呀呀——”树上几只乌鸦受到惊动,振翅四处飞散。
苏拾花静静等候原地,可惜过去许久,周围半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办,难道不管用吗?
她愁眉苦脸地想,耐心快被一点点磨灭,开始踮起脚尖,左顾右盼。
“你找我?”背后,传来一道男子的轻音笑问。
苏拾花简直吓了一跳,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转过头,看到背后的那株高树上,一名长相俊美无俦的黑袍男子正悠闲地倚坐树干,朝她咯咯笑着。
“小羽!”她双目一下瞠圆如杏,盛满那人的影像。
羽楼扇露出个洒脱帅气的笑容,身形往前一倾,由高树跃下,飞落的过程中,长发流泻,两袖轻展,宛如一对华丽黑色的羽翼迎风展开,使他落地的姿势看起来,格外翩翩优雅。
“小羽!小羽!”苏拾花连喊好几声,活像见到救星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
羽楼扇眸角上挑,笑眯眯地问:“有什么事,这样急着叫我来?”
“我……我……”因太过激动兴奋,苏拾花一时反倒说不出话,只是眨巴着眼睛,泪眼汪汪的瞧着他。
这般光景,让羽楼扇恍然大悟,竖起一根长指摇晃着:“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姓兰的那个坏家伙欺负你了?”
“不是的……”苏拾花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摇摇头,脸上被淡淡悲伤的情绪取代,“小羽,阿阴他受了伤……已经回悉雾岭去了。”
“什、么?”羽楼扇先是一愣,接着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
“他的身份……我已经全部知晓了。”苏拾花略一迟疑,跟他开门见山地讲,“小羽,当初你说你是阿阴的表弟,其实也是在骗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