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对异能者来说,最需要防范的不是丧尸,而是交付背后的战友?
方缘愣住,然后低头,声音低了下去,“抱歉。”
江衡撑着下巴看他,“你道什么歉?”
方缘有点不好意思,几乎万年不变的脸色,此时也少见地浮上羞愧的红晕,
“我只是个普通人,以前,我一直以为异能者在末日也生活得很好,无论吃喝住行,还是安全健康问题,都有最好的保障,不会有什么不幸。”
他没说出口的是,为此,他还对异能者有过偏见,他逐渐忘记了,有了更大的能力后,异能者也同时面对了更大的风险。
他忘记了,都是人,都是在末日中生存,没有谁更高贵,只是受苦的方式不一样。
在刚刚得知江衡有异能的头两天,他都看江衡不大顺眼。
也曾经狭隘地认为,那些异能者展现出的悲伤痛苦,都是虚伪的做作。
江衡笑着给他递过去一块糖,“别想这么多,都过去了,开心点。”
这个笑容,随着他恢复更多的记忆,逐渐变得像面具一样,时时刻刻挂在脸上。
明明最开始见面时,江衡还不是这样。
那时候江衡会故作文雅绅士,眼里会有狡黠,惊讶时会睁大眼睛,表情丰富到随时能拍出表情包,开怀大笑和偷笑可以轻易区分开来。
方缘望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误解了很多,明明是拥有七年末日记忆的人,想事情却如此片面。
“你……”太久远离社交,方缘几乎忘了该怎么交心,寻常的话语说到嘴边,都莫名觉得肉麻,
“你不用这样笑也可以。”
说到糟糕的经历,说到伤心的过往,该皱眉该愤怒该悲伤都可以,这才是寻常人的模样。
“嗯?”江衡不为所动,依然弯着嘴角,只是身体微微前倾,“你是在关心我吗?”
被他这么一问,方缘剩下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关心?这能被称作关心吗。
如果放在以前,比如重生之前,末日尚未结束时,方缘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和他聊这么多,更不可能发出这种奇怪的关心。
他会像任何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一样,像每一个渴望过、羡慕过、也嫉妒过异能者,但只能勉强求生的人一样——
在瞧见江衡这样的人露出任何负面情绪时,被极端、不理智、毫无理由的愤怒控制,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拥有一切的人在装腔作势,是虚伪、贪婪和高傲的表现,恨不能将那些嘴脸撕破。
你明明已经拥有一切,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叫苦叫疼?
方缘闭了闭眼,将那个丑陋的自己藏回心底。他如今已经不会这样想了,但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有勇气和江衡对视。
他站起身,收拾桌上的餐盘,“我吃饱了。”
“别走。”江衡忽然握住他的手,阻拦了他的动作。
方缘猝不及防地抬头,一瞬间惊得忘了回避对视,直接瞧见了江衡的眼睛。
一双有点发红、湿润,写满了羞愧、自责和歉意,仿佛在关心什么人的……很漂亮的双眼。
和方缘眼里的情绪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一个人极力隐藏,将一切压在眼底深处,另一个直愣愣地看过来,不在意被瞧个精光。
一如第一天见面时的坦诚,不介意让他看到所有。
原来他也是一样的。
随着这个想法滑过脑海,奇异的心情跟着升腾,轻柔地席卷了一切。
“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江衡看起来有点紧张,他终于不笑了,眉心都微微皱起,“如果是的话,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说这些的。”
“没有的。”方缘的心里陡然一轻,失笑地摇摇头,“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怪你?”
“那也没有不高兴?”
“没有。”
方缘见他看着自己,收好餐盘后又拿着饮料坐了回来,
“是真的,我也在末世里被人算计过,但我还不至于想起来就难受,那种情况下,没有谁能活得轻松。你说得对,都是过去的事了。”
“谁?谁暗算你?”江衡义愤填膺,就差一拍桌子了。
“一些小事而已,其实我已经记不清了。”
方缘的确记不清了,不光是被人抛弃暗算的事,在末日里摸爬滚打的那几年,他几乎没留下什么清晰的记忆。
有他刻意遗忘的原因,也有确实活得没劲,没什么美好回忆的原因。
每天就是努力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不……
也不全是。
方缘终于开始主动回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那时候的经历,其实并没有印象中那么糟糕。
他也曾经在路上偶遇可爱的生命,和同样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相依为命,饥肠辘辘时,有两三天靠着狗子带回的猎物充饥。
最厉害的一次,狗子不知从哪儿叼来了一瓶可乐。
那可是可乐,里面的气儿一点没跑,如果拿到避难所,可以交换到好多好多馒头,属于奢侈品。
江衡听他静静说着,忽然“嘶”了一声。
“等一下,是不是百事的可乐?外面那一圈塑料标签被撕掉了一半,剩下的黏在一起叠成三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