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英语老师这样叫他了,这声音存在于过去的课堂上,英语老师总是微笑着看他,用期待的、赞许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有想过自己为什么执念如此强,如此放不下。或许是在这个高强度的教育模式下,他变得太计较得失,所以才会对曾经认可自己的老师如此在意,只有听到夸奖和称赞,他才可以忘记自己有多么多么不好。他想得到认同,想要大人的赞美来让他忘记自己身上的缺点,但或许现在失去的感觉不会再困扰他,他想他已经有力量去接受现有的一切。
他转过身,清脆地说:“老师好。”
英语老师穿着碎花裙,快跑几步到他身边,笑得脸色通红,好像个小姑娘:“你也来啦,你现在怎么样呀?”
“挺好的,”沈听眠咽了口唾沫,难免感到些紧张,声音都是虚的,“老师,我要去三中复读班了。”
“噢!”英语老师不可思议地点点头,不停“嗯”着,有些愣。
沈听眠跟着她一起点头,同样恍惚着,直到她说了句:“太好了。”
是的,她眼圈泛红,重复着:“太好了,这样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啪”的一声,过去在学校的所有片段宛如幻灯片在沈听眠的眼前重演。只有难舍的快乐和怀念,负罪感、自我厌恶,都没有了,消失在散场的笑声里,永远不会再回来。
陈老师和孟园园也走到了跟前,她由衷地笑着说:“真好。”
说到这里,她对英语老师说:“刚刚你还跟我说,说沈听眠今年参加考试的话,班里英语成绩又能好上一截。”
“是,”英语老师抹着眼睛,对沈听眠笑,“平均分肯定能高,上线率也好了。”
沈听眠完全没想到她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么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倒是一直偷偷观察他的孟园园问他:“沈听眠,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沈听眠回答,去看她,才发现这个女孩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有些手足无措,“诶……你们也不用,不用这样。”
李牧泽揽住他的肩膀,调侃她们:“你真厉害啊,同时让三个姑娘为你流泪。”
“去!”英语老师率先回过味儿来,尖声尖气地问,“李牧泽,你这次英语考得差点意思啊,居然没有满分?”
“哇,我模拟考也没有满分过啊!”李牧泽瞪大眼睛,往后退了点,生怕她打自己,“老师您这是强人所难——”
陈老师笑着说:“牧泽这次考得很好。”
李牧泽:“也还好……差点意思。”
“不,很好了。”孟园园羡慕地说,“就是很好了,我爸妈还说,你们班上的李牧泽考得是真的好!”
“你也考得很好呀,”陈老师鼓励她,“这不是很好了吗?”
“都好都好,”英语老师在笑,加粗了嗓音,“大家都考得很好。”
李牧泽想了想,说:“老师,咱们几个合张照吧!”
沈听眠没有参加班里的毕业合照。
这张照片就是他在白驹高中上学的唯一纪念。两位老师站在中间,三个学生挨在她们左右,五个人对着镜头裂开嘴大笑。他们被夏日洋溢的青春气息包围,树叶的影子落在他们的衣服上,点点斑驳,烙印在记忆里,不会老去。
李牧泽在那之后,开始忙碌填报志愿的事情。
李妈妈问他:“你不会要选医学吧?”
李牧泽奇怪地看了她眼:“我为什么要选医学?”
“那就好,你从小到大我可没看出来有一点当医生的兴趣。”李妈妈翻了页书,慢条斯理地说,“虽然这样很感人,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为爱情盲目选择自己不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李牧泽想,我当然知道!但他没有这样回答,他就要离开家了,他享受着在母亲面前当小孩子的感觉。
“专业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好了自己去网上了解,我们不会干涉,但也给不了你多少帮助。”李妈妈说,“现在社会上专业不对口的人太多了,就你现在去了解也了解不全面,以后还是可能会后悔。别指望在大学学太多东西,就当去上个长期的辅导班,选个自己现在喜欢的就可以了。”
“噢,”李牧泽点点头,微微笑着去戳额角,“我想想……”
“你知道吗?”
李牧泽坐在公园里,和沈听眠一起吃冰淇淋。
“我爸妈说,我大学毕业以后的十年里都可以养我,每个月固定给我生活费。”李牧泽舌尖是甜腻的凉。
沈听眠看着嬉戏的孩童,浓郁的大树,缓慢地说:“他们是觉得,你没必要为了生活所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是啊,但是我也不能要。”李牧泽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又抬起眼睛看天空,“他们还说,要我读硕士,最好再读个博士,说以后考研是大趋势,还说博士很稀有,有了这个学历就可以去很多学校当老师。”
他“啊呜”咬了一大口冰淇淋,郁闷地说:“可我不想当老师。”
“那就不当,”沈听眠悠闲地笑,“你不适合当老师,你自己都不想去学校。”
李牧泽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对哦!”
他问沈听眠,“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沈听眠回答他:“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