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妫还没来得及拦她,孟妫便傲然道:“我乃田氏公子……”
“从前的。”殷嫱轻易就刺到了齐妫和孟妫最痛的伤口,她叹了口气,自觉嘴太毒,说话重了些。
殷嫱开口了,寺人與自然要站在主母这边。他也是齐宫里的老仆了,目含悲悯地戳破了齐妫和孟妫苦心维持的假象:“自从韩将军、不,是大王击退齐王广、占领齐国之后,吾子还当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女公子么纵然主母如今尚未被册封,也是汉国堂堂正正的枳城邑君。”
齐妫和孟妫,只是国破的庶人。
孟妫气急:“你——”
“多谢邑君赐教。”齐妫忽然朝着殷嫱恭谨肃拜,随后抬手冷冷地掴了孟妫,“无礼!邑君唤你一声女公子,不过给你脸面,莫要不识抬举。”
孟妫捂着脸,眼圈微红,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阿姊……”
“适才对邑君多有冒犯,还不给邑君,”齐妫深吸了口气,稳定住那越发颤抖的嗓音,“赔礼道歉”
这女子倒是非常识时务。殷嫱没忘,适才是齐妫率先发难,孟妫身为她的媵女,起先只是投她的心思罢了。
不过她没兴趣同两个齐女纠缠,真细究下去,女萝冒犯韩信的客人也该受罚。殷嫱摆了手:“罢了,到此为止。原是我走岔了路,我这便回去,两位公子,请便。”
齐妫按下心中怨意,拉着孟妫送殷嫱,孟妫虽不愿,却拗不过她,路上忽听宫室内有钟鼓乐声。
并不同于中原雅乐,里面奏的是楚乐南声。钟声浑厚嘹亮,磬音清脆悦耳,以至于金石之声的每一个音符都敲击到了田妫的心坎上。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看了殷嫱一眼,果然,不一会儿便见着寺人小跑来,向着殷嫱行礼:“大王有请。”
“两位女公子止步。”
殷嫱凝神,只听见楚声依稀这样唱道:“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③。”
我的那位意中人啊,她的姿容美如玉。她的姿容美如玉,公族之人哪能及得上。
啧,难怪刚才齐妫和孟妫脸色那么难看,这时候唱这首歌,还当真是不给人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殷(yan)嫱是嫡长女,外人用排行加姓称呼就是伯殷,也可以称呼殷姬。
齐女公子,妫姓,可称齐妫,孟妫——庶长女称孟,她姓妫,用孟妫代指。都只是代称。
注②:身世为虚构。
注③:出自《诗?魏风?汾沮洳》
第4章 三、静女其姝(捉虫)
齐宫修建奢华,殷嫱才踏足殿中,便觉热意透过罗袜,从脚跟一直暖到了心口。不过她刚来,乐舞就被撤下了。
她抬头一见,韩信居于主位,余下的尚有四人,一个是那日在邮驿有过一面之缘的孔藂,其余三个她都不认识。众人纷纷向她见礼:“殷邑君。”
女萝没被允准进来,殷嫱没人指点也分不清谁是谁,只得一一颔首示意。韩信冲她招手,让她过去同席而坐,殷嫱迟疑了片刻:“大王和几位先生有事商议吧,我来得不凑巧。”
韩信看她谨慎的模样,心下微酸:“商量的事正和伯盈有干系,坐。”
殷嫱见推托不了,便大大方方上前落座,只是她刚一坐下,那两个头带帻巾的士人惊异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带了几分审视。殷嫱面对几人注视,稍感局促。韩信的手不动声色地覆在了她的手上,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殷嫱并不抗拒。
果不其然,这个人观察了一会儿,便慎重选择道:“臣请大王三思,以田妫为后,一则可防止田氏作乱,二则可借田氏的影响稳定齐地,再则……”
这没头没尾的话,殷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在争论册封齐王后的事儿。
殷嫱若有所思:待会儿韩信要是有迟疑,她就和他闹,闹完退亲回巴郡去,和他划清界限。
忽然,殷嫱的手背突然麻痒起来,她一惊,抬头,只见韩信正襟危坐,静静聆听着那士人的建议,好像什么也没做过,要不是她过于敏感,还记得指腹划过手背的感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刚低下头,就看见韩信若无其事地翻过她手掌,指尖又在她掌心上一笔一划,认真勾勒,好像在写着什么似的。手心麻麻痒痒的,好像有人那指尖去撩拨心上琴弦,琴弦震动着,摇晃着,心尖颤抖着,铮——声音由清越转向悠远,最终化为无。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写了下一个字。几案下,广袖间遮掩着的动作,更像是小情人不耐烦长辈们的唠叨,悄悄传递着密语。
“勿须理会,无稽之言,伯盈小君足下。”
小君是对王后的敬称,足下亦是尊称,两个小心翼翼的敬称,书在掌心,成了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竟亲昵如厮。
殷嫱面颊微热,垂目不语。
阶下四人将两人的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反应不一,说话之人微顿,另一位士人眼观鼻鼻观心,孔藂“嗤”得笑出声,拉着不明所以的陈都尉陈贺低声道:“将军和小妹还当人家看不见呢,也不怕把那竖儒、咳,竖子气死明知道咱将军都下聘了,还说这些个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