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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顾尽欢特地避开来到林抱声处,一见她便摆开苦脸道:“妹妹,我……”
    抱声对她是毕恭毕敬,看她如此这般忙问:“大人怎么了?”
    尽欢急得绞出来泪来:“唉,我真不知如何开口啊。”
    “您尽管吩咐。”
    她摆摆手,道:“此事与你贾哥哥有关。长公主看上了他要收入府中,来找我做媒拉牵。我想着你们有才有志,尤其是你贾哥哥心高气傲,将来是干大事的人,哪有……被包养成小白脸的道理?可长公主对他并无轻狎之意,对你我又有恩,叫我如何驳她的要求呢?”捶胸顿足状。
    林听到这里惊诧不已。本以为一事已平,没料到风波又起。
    先帝在世时平章便被受宠爱,与韩呈、韩圣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深受太后秦玉云喜欢,如今即便谈不上一手遮天,也算是风光无限。
    这等大事容不得她考虑太多,加之尽欢说什么她不敢怀疑,只能说:“贾哥哥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去替大人问问可好?”
    尽欢抹了把眼泪,像抓救命稻草般拉住她手:“妹妹尽力劝劝他罢,就是对我的恩德了。”
    抱声点头,劝慰她道:“大人宽心罢,长公主对大还是关照的,贾哥亦不是拿不定主意的人,您夹在中间的为难之苦,抱声懂得。”
    尽欢一面对抱声单纯的心思感到哭笑不得,一面转着眼珠,继续对她慨叹自己人在屋檐下,欠着份情,有诸多身不由己。
    抱声这一时半会的确没能把这件事和尽欢的目的联系到一块儿去想,一个劲儿地说这人情是他俩人欠的,实在不该由尽欢承担。
    二人就这么一个演一个信,行云流水般地谈了一会儿,尽欢才离开,千叮万嘱要她做好心理工作。
    林抱声待她一走即刻跑去找贾诚,她认为有必要让贾诚第一时间知晓。
    贾诚正在太白楼喝酒吃饭,行至微醺,林抱声便来了。
    “哥,别喝了,”抱声按住他的酒盅,“出事了!”
    她将事情和盘托出。
    贾诚醉中脑筋竟活泛依旧,听完后本能反应是抵触,后转念一想尽欢这事自己有必要担下来——
    单凭这女子与长公主有一份交情,自己助她也是助自己。
    况且她与长公主对自己都有恩,这事还真不好驳。
    但是,自己毕竟堂堂七尺男儿,当男宠也太羞于启齿了。
    林抱声皱着眉头道:“哥哥也不必过分愁恼,”耳畔浮响起尽欢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咱们也得学着放开眼光了,时代不同了。况且这一遭成了,可比寒窗十年快得多。”
    她并非昧着良心讲这话,而是已然被尽欢给说服洗脑了。
    贾诚听得倒受用,暗自忖度权衡——自己立下的志向固然不可更改,但是用什么途径达到,倒是能及时变通。
    当下鼓励科举,大多数人更愿意选择这条阳光大道,因为相较来确实公平。
    然而上天给了恩遇,自己不抓住,汲汲于一些无关痛痒的所谓金科玉律,岂不成了腐儒?
    心中天平渐渐倾斜,不过他要把这件事砸得更凿实些。
    他立刻去找顾尽欢,问:“不知能否请大人向长公主转达一个要求?”
    尽欢问是什么,他请求入府后还能继续走仕途。
    尽欢松了口气高兴得很,面上镇定地道:“这点你放心,我会转达的。长公主也是个爱才之人,不喜欢不求上进之人,你若是进取有为,也是给她挣面儿!”
    贾诚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了。
    “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不然我真不知如何对长公主交待。”
    他赶紧道:“大人言重了,没有大人,贾诚哪有平冤出头之日呢?”
    其实他亦明白,长公主对尽欢还算不错,绝不会因此对她过分责罚。
    但尽欢更明白,女人之间,聊天侃地、出手帮忙皆不能太深的交情。
    长公主是棵大树,利用好了才可以遮阳,否则再照顾都是空话。
    平章听闻尽欢这头摆平了,非常满意,择日就在后院建了阁子,让贾诚搬进来住。
    “这个尽欢办事还真是快,看来我真得进宫去住上一段日子,替她在皇兄耳边吹吹风。”
    套套近乎,打听打听补缺,这难不倒她。
    贾诚进府后,看着周围物事已变,赶考小生成了公主男宠,憋了口闷气,又劝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当天就归置了间屋子放上书卷,在平章入宫小住的日子里继续埋头苦读。
    同霄殿的席子还没坐热,平章就奔着韩呈寝宫锦正殿而去。
    韩呈立于书案边鉴赏一幅董其昌的字画,平章凑过来要看,韩呈笑着推开她:“你个门外汉就甭凑热闹了。”
    平章撅嘴:“哥你一直把我当个不懂风雅的小孩子,我就这么不受你待见么?”
    韩呈搁下放大镜,让王心顺收起画,坐到茶席上:“你就是这么不受我待见。哎呀,不懂风雅,可你附庸啊,而且又是风月场中人。听说你最近学着流行风尚,找了个男宠?”
    平章得得得地小跑过去,拉住他袖口撒娇:“什么都瞒不过哥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男宠,他自己也求上进,是去年的举子今年进京赶考的。哥若是信得过我,大可以试试他嘛!”
    韩呈来了兴趣,大有汉武与董偃之感,道:“你敢这么打包票,看来我还真得给你个机会。”
    平章顺着这个话头将顾尽欢扯上一嘴:“不过他的本事及不上另一个妹妹认得的能人。哥哥若能给妹妹一个面子,也算妹妹为大昭留意人才的心思没白费。”
    韩呈问是何人,平章回说是个叫顾尽欢的兰台女官,他道:“这名字熟悉得很。噢,想起了,上次办理幽州那个……谢无极的好像就是她罢?”
    “哥哥好记性。”
    “有印象有印象,这个人办事干脆利落,兰台的事处理得不错。你是怎么认得这个人的?我记得她应该是领了个虚衔,官品不高。”
    她一五一十地说了前因后果,韩呈刮刮她鼻子,倒没有刚刚那般感兴趣了,只温柔道:“你就真是个孩子。要真是可用之材,这笔功记你簿上行了罢!”
    平章不问三七二十一,该说的话都说了,盈盈一笑:“那我这儿谢过哥哥了。”
    *
    顾尽欢等了十天半月也没从大内等到半点风声,一次次的失望后,只能心想韩呈日理万机恐怕根本没工夫见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
    “姑娘莫要伤心,总能有机会的,”阿丧对她道,“听说何中丞要上调,姑娘或许可以凭借他的关系,升一把。”
    “你是说让他绑着我,我继续当他的副手?”
    尽欢考虑过这条路,然想及何方正那一头二毛,自己又是个女子,继续当他的副手以后就只能跟着他的升迁调度,不知混到高位得多耗多少年。
    她必须给火垛子上添把柴了。
    双眉一皱,计上心来。
    打听到平章出府,她就去看望贾诚。一回生二回熟,长公主府的人已经认得尽欢了,对她客客气气的。
    贾诚听闻她来,招待她进来喝茶,吩咐下人等平章回来替尽欢向长公主说明情况。
    “书读得怎样了?最近在看什么?”
    贾诚回答说在看四书章句集注。
    “你如何看朱熹?”
    “我资历尚浅,不知大人怎么看?”
    皮球踢还回来,尽欢笑笑:“程朱烂绩。四书原著可看可思,朱熹作注么,翻翻就好,不必认真。只不过高低深浅都得看,才能识别优劣罢了。”
    “是,我也是这种想法。”
    “可读了诗?”
    “读了乐府。大人觉得如何?”
    “不错不错。诗兴盛唐,也可以多读点盛唐诗。”
    贾诚点头认同,说盛唐诗确实最好,秦汉的文章亦是顶峰。
    二人就着这个话题闲谈了许久,尽欢开口问:“长公主和应天王的交情,你清楚么?”
    “交情,算不得深也算不得浅。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骨肉,也就偶尔互相走动走动。”
    “那,近日有什么往来么?”
    贾诚说:“自从前些日子出宫后便没怎么有往来,不过好像约好了过些日子一块儿去西郊骑马。”
    这消息正中下怀!
    尽欢喜出望外,道:“到时候请务必通知我,我能不能成功,就看这一次了。”
    贾诚不明就里,掂量着尽欢的本事,答应帮忙。
    果然几天之后,贾诚悄悄通知了她。
    尽欢规规矩矩地穿了一身正装,拿着这一年捞到的一些油水去花了,拎着一提礼盒早早地候在长公主府外。
    不一会儿韩圣的亲信王心安来到公主府门口,平章门房将二人请进来。
    尽欢本以为韩圣与平章相约,会亲自来,有些许失望,过而转念一想——
    自己只需要把消息传过去,亲耳不亲耳的无所谓,他的亲信来也一样。
    王心安见着顾尽欢同样是意料之外。
    平章换上一袭短裾箭袖的胡服,下人正伺候着梳妆。
    王心安跟顾尽欢根本不用客气,他带着韩圣的口信自然先开口:“长公主殿下,王爷说,今儿要晚一些出门,请您切勿着急,不然王爷心中过意不去。”
    “怎么就晚些了呢?哥哥出什么事了?”
    王心安道:“殿下且宽心,府里事务多了些而已,王爷处理好即可就来。”
    平章说知道了,便让他回去复命。
    在王心安离开前,尽欢故意吊高嗓门对平章说话:“上回长公主在圣上面前为尽欢美言,尽欢感恩戴德,一点薄礼,万望长公主不要嫌弃。”
    眼睛瞟向脚步稍顿的王心安,嘴角挂上笑容。
    王心安回到应天王府后跟韩圣提到了这“惊人”的发现:“小的留意了一下,话说得真真的,我还看见她带了谢礼去了。”
    韩圣正在看刚刚和华君宏这个大舅哥下过的棋盘,怎么都想不透那步棋该如何破。
    听到这话,抬了下眼,表面波澜不惊地问道:“你是说她攀上了平章这棵树?”
    王心安摇头说不知。
    韩圣嘴里说着不必管她,心里却在琢磨:
    若待会儿趁着西郊骑马和平章提意见,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因为平章与自己走得虽近,可一直将她自己分隔在他兄弟二人之外,不会多偏着他一点。
    他要阻止顾尽欢往上爬,指望靠平章肯定行不通。那最好从韩呈那里入手横插一道。
    他话中有话地道:“嗯,原来这步不走,下在这儿就好了。”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这一步棋却是下在顾尽欢的棋盘上。
    *
    尽欢从长公主府回来中丞府后,就坐在书桌前临摹韩呈的书法,一笔一划有模有样的。
    练了好几日,阿丧见她心情愉悦,晚饭之际瞥过一眼来问:“姑娘怎么又学这个,之前都练了半年了,这几天还拿出来练,到底是谁的字?”
    “当今圣上的。”她微笑着道。
    阿丧疑惑,小声问:“那么多书法大家的字,姑娘学他的有什么好?又不高明。”
    尽欢道:“你不懂了,这就是迎合上意。”
    阿丧继续道:“可是……不是阿丧不信姑娘,现在的阶品连迎合兰台大夫杜晓生都不够,哪里用得着学圣上的。”
    尽欢笑:“你就等着罢,不用多久圣上就会想见我了。”
    阿丧道:“不大明白。上次长公主去举荐姑娘都石沉大海,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尽欢解释道:“上次那是举荐,这次我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写完这笔,抬头看着阿丧:“韩圣这个应天王,与我不太和睦,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翻脸,我就被他使了阴招调到了这里,他并非要我永不翻身,而是想凭自己的强权圈住利用我,这个我知道。”
    “……那日我故意把长公主推荐我的消息传到了他耳朵里,还添油加醋地把这事说得好像板上钉钉了似的,这样一来,他能不有所行动?”
    阿丧问:“姑娘的意思是——他会去跟长公主吵一架?哎呀,这可糟了!”
    尽欢叹了口气,搓搓他的傻脸:“你就是个小蠢才!韩圣虽说和他这个妹妹混得熟,可是别忘了,长公主与他、与圣上皆不是一母同胞。现在天下圣上坐庄,太后又宠她,她能听韩圣挑拨么?凭我的了解,韩圣不会蠢到跟你一样。”
    阿丧:“……”
    “我的意思是,韩圣一定会找个机会跟他哥好好聊聊,争取继续打击我。”
    阿丧哦了一声,接着问:“那可怎么好?他若是说什么不堪的话,哪怕只是顺嘴一提,姑娘以后可就再没机会了。”
    她笑了,道:“这个你家姑娘能不知道?阿丧啊,你可知道这两兄弟之间的纠葛?”
    阿丧摇头。
    “我是听山先生讲的,先帝给几个儿子取名时,用的都是土字底,譬如当今圣上的原名,是尘土的尘,而非呈现的呈,还有九王爷韩墨,等等……唯有当初的太子韩圣是王字底,这就说明器重他,要选做储君了。”
    “……后来政局大变,韩圣被除了太子之位,当今圣上继位,忌讳自己这个土字底不如韩圣的王字底,才将自己名字改为呈。”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朝规定,称呼他不能称呼‘皇上’‘陛下’之类而要称呼‘圣上’,是要表示自己高他弟一头呢。”
    阿丧听得饶有兴味:“原来是这样。那他们两兄弟关系不好啊。”
    尽欢点头:“咱们这个圣上啊,对他弟弟这个童年阴影太缺乏安全感。所以韩圣要对前朝官吏下手他能不提防着点儿?”
    “……你说啊——一个人,头两天听自己妹妹推荐了一个人,后两天又听自己弟弟责难了这个人,他能不对这个人产生好奇么?”
    阿丧恍然大悟,笑道:“呀,姑娘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说了,咱耐心等着。对了,是不是饭好了,吃饭去!今儿吃什么?”
    “片鸭,土豆丝……”
    正往厅中去,迎面奔来中丞府的下人,面色急促。
    “顾大人,外头……外头来了大内的人,传您进宫呢!”
    顾尽欢瞪大了眼睛,与阿丧对视一眼,笑道:“你看怎么说,这就来了!”
    刚欲走,那下人问:“大人不换身行头去?”
    她喜滋滋地往屋里跑:“说的有理,阿丧,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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