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之中,温敛见到柳梢与宋俨两人不知何时回山,此时正在场外施法,锢灵髓在两人手中缓缓散出灵气,如鱼饵,将昆仑仙脉中的灵力缓缓引出。
初时若渠溪,灵力绵长淌出;可渐渐地,这山中的数道渠溪渐次汇聚。
成了泉壑。
成了江流。
成了湖海。
沸腾、鼓噪、继而澎湃。
通通流入了那红衣姑娘的身体。
此时的燕妙妙,像是一个□□,但凡有一丝震颤,便会瞬间引爆她身上的灵力与雷火,以毁天灭地之势席卷整个昆仑山。
她的衣衫高高扬起,衣衫袖管被激荡的灵力割破,将她的皮肤吹变了形。
昆仑山的灵气与劫云的威力一齐进入体内。
燕妙妙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痛苦。
她的肢体扭曲着、嘶喊着、痛哭着。
燕妙妙身上的每一片肌肤、每一根骨骼、每一尺经脉,都在此时被撕裂打碎。耳中听见身体关节处折断的咔咔声,灵力如岩浆滚过她的血管,混乱的气息在腑脏内冲撞。
鲜血从她的眼耳口鼻中迸出。
她想叫温敛的名字,却喊不出口。
燕妙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还未来得及留下遗言,这样死了似乎有些不大负责。
——和温敛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哦,是那句“我不怕”。
——她现在也不怕。
情绪没来得及蔓延,燕妙妙已经朝着黑雾中心冲去。
火红色的身影死死缠住邪神。
灵气震荡,冲天而起。
一道影子忽然冲上前。
“妙妙,你不能再丢下师兄一次了。”
第107章
三十年之后, 昆仑山下,茶摊。
“哥们,你们也是来昆仑山拜师的吧?”一个褐衣少年拎着茶壶走向隔壁桌, 自来熟地跟另外两个少年拼起了桌。
这褐衣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 乐呵呵的模样,瞧着极好相处。
桌上另外两个少年, 相比之下就生得白净得多。
一个锦衣华袍, 眉宇之间透着股少爷的骄矜。
一个青衫纶巾, 清俊的面容透出一股书生气。
华袍少年蹙了蹙眉,显然并不大想搭话。反倒是那小书生闻言,接了褐衣少年嘴:“不错,我们从郾城来,正是想参加昆仑山五年一度的弟子选拔。”
“嘿,我也是,”褐衣少年来了兴致,“咱们一会搭伴上山啊, 选拔大试时也好有个照应。”
这时,却听华袍少年嘴角逸出一声哼:“跟你搭伴?”
话语中是明显的不屑,显然是并不大看得起这褐衣少年。
可褐衣少年闻言,却也不着恼, 反倒仍笑着:“小少爷,人不可貌相你知不知道?你别看我这样,可我上面有人。”
“上面有人……”小书生疑惑, “……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呗,”褐衣少年嘿嘿一笑,执了茶杯给自己斟茶,“我们族里有人,就是这昆仑仙门的弟子……”
他倾身靠向其余两人,声音陡然放低,作出神秘兮兮的姿态:“……还是个厉害人物呢。”
小书生好奇:“是什么厉害人物?”
就连华袍少年亦伸长了耳朵。
“那人就是——”褐衣少年卖着关子拖了个长音,直将眼前两人的胃口吊了起来,却迟迟不肯说出那名字。
“你快点嘿,”华袍少年不耐,“不会是骗人的吧?”
“哪能啊。”褐衣少年一笑,终于给了谜底——
“我说的那人,正是如今昆仑仙门首徒。”
“——辜南野。”
桌上起了嘘声。
“你就吹牛吧你,”华袍少年嗤笑,“你能和首徒扯上关系?”
“有什么不能的,”褐衣少年挑眉看他,“我就姓辜,昆仑首徒辜南野是我们族里出去的人,按辈分来排,是我嫡亲的□□叔伯爷爷呢……”
“噗嗤”一声,忽然听见隔壁桌有人喷出了茶水。
三个少年齐齐回头,却只见到一个姑娘的背影,正坐在他们后边的桌上喝茶。
三人转回身来,没有多想。
华袍少年不屑道:“你这为攀关系当真是不择手段,连□□爷爷都认了,我瞧你不是上面有人……”
“……而是上面多了一层脸皮。”
“你信不信的吧,”褐衣少年并不将他的讽刺放在眼里,“反正等过了今天,你瞧见我拜入昆仑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这时,却听小书生又开口:“那位辜南野辜师兄……当年是不是也参与了昆仑神界大战?”
三十年前的昆仑神界大战,是人界万年一遇的大难。在那次大战之中,仙君死伤过半,极为惨烈。而昆仑山,正是因撑过了此次大战而声名远扬,自此成为人界第一仙门。
历经过那次大战的仙君和道修们,亦成了英雄一般的人物。
“那是自然的,”褐衣少年颇为自豪地开口,“我辜家的□□,在大战之中可是战局扭转的关键。”
被茶水呛到的轻咳声从身后隐隐约约传出。
倘若自大战开始之间就一路重伤昏睡直到结束,这也算是扭转战局的关键的话……这话确是不假。
这姑娘怎么喝口水都喝不好?褐衣少年心中腹诽一声。
“不对啊,”华袍少年道,“可我怎么听说是在大战之中,是神君蒲清下界将钩沉制服……这才避免了人界大难?”
“……你辜家的□□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唷,看你也是个打听过不少消息的,让我来同你细说说。”褐衣少年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干,开了口。
“你们应当知道有位仙君以昆仑灵气和劫云雷火为媒介、欲与那邪神钩沉同归于尽之时,触动了镇山的七宝树枝,最终意外开启了神界、使得神君下凡,最终避免了人界大难这事吧?”
“知道。”小书生点了点头,“我还知道,那位以身饲虎的仙君,在意外将神界开启之后,因肉身承受了过多的力量而油尽灯枯,当时便仙逝了。”
褐衣少年赞同:“不错,这是真的。”
“但是你们不知道的内幕是——当年初始引来劫雷、吸收人界灵气的,其实是今次要在昆仑山中行首次收徒大典的女仙,徽真元君。”
“而这位徽真元君,正是昆仑首徒、我□□叔伯爷爷的嫡亲师姐。”
华袍少年睨他:“你□□叔伯爷爷的师姐的道侣……?你口中所说的扭转战局的关键是不是太广泛了?”
“害,”褐衣少年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是这位徽真元君吗?”小书生复又开口,“可我怎么听说以自身为媒介的那位仙君,分明是腾胜天那位……”
“是啊,”华袍少年亦插嘴,“那位开启神界的仙君已经仙逝,如今又怎么能行收徒大典?”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褐衣少年赶忙道,“初时的确是徽真元君引来了劫雷、收了昆仑山的灵气欲与邪神钩沉决一死战,可就是在最后关头,徽真元君的道侣以身相代,硬生生将劫雷与灵气转入了自己体内……”
“这位以身死为代价、触动了七宝树枝、开启神界的仙君,正是当年腾胜天的第一人。”
“疏明真君。”
话听到这里,后面一桌坐着的姑娘忽然站起身来,离开了这茶摊。
谁也没注意到,那姑娘方才走出茶摊,一眨眼间便忽然消失在众人身后。
*
昆仑山。
仙门之中,殿宇恢弘、雕梁画栋,有芳草依依、鸟语花香。
西首一处寝殿。
有一男一女正在殿中起卦,龟甲嘡啷落地。
宋俨拈起卦钱。
“师姐放心,这次的卦象是好的。”他正色道,“天风姤卦——主风行天下、无物不遇。”
“说人话。”
宋俨还未开口,这时,寝殿的大门忽然“哐”地一声被撞开。
柳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师姐你怎么还不去?选拔大试都要开始了,神霄真君都发火了。”
殿中的红衣姑娘懒懒地伸了伸腰,从桌案前起身:“来了来了,他脾气怎么还这么急,也不怕短寿。”
正是燕妙妙。
柳梢赶忙上前将她拉出门:“我的好师姐,这是你飞升之后第一回 收徒,你怎么也不知道重视?”
“我要是真君,我也得发火。”
燕妙妙边被柳梢拽着往门口走、边回身招呼身后的宋俨,示意他赶快跟上。
三人行走在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