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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醒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室内外空气相接,房间冷得不像是夏天。
    她一溜小跑冲去关了窗,又缩回被子里,兴致索然地换台。
    不多久门铃就响了。
    拉开门,她笑道:“来得真快。”
    尤叙还没来得及脱雨衣,半透明的藏青色布料正往地毯上滴着水。
    “饿吗?”他举起手里的保温袋。
    何犀让开道,他带着一股饭菜香走进房间。
    尤叙把袋子放在窗边的小圆桌上,自己走到墙边脱了濡湿的外套,晾在空调口下面。
    她坐进桌前的扶手椅,往袋子里窥看一眼:“哎这不是盒饭啊?你叫的外卖?这荒山雨林还有外卖?我手机上都搜不到。”
    尤叙拍了拍头发上的雨水,坐到她对面,把袋子里的打包盒一样样拿出来。
    “去了趟附近的餐厅。”
    那袋子就像个无底洞,颜色各异的菜色隔着盒子内壁的水蒸气透出来。
    豉汁排骨,虾仁肠粉,干炒牛河,乳香鳝片,水晶虾饺,卤水鹅肝,猪肝煲,烧鹅。
    何犀失笑道:“你耍我?附近哪里有茶餐厅?”
    尤叙掰开筷子摆到她面前:“吃吧。”
    见他正襟危坐,她疑惑道:“今天戏好像挺赶的,你是不是得赶紧回去?”
    “不着急,天气太差,外景没法拍。”
    何犀嚼了一口烧鹅,外皮鲜脆,肉汁满溢,肥而不腻。
    她在尤叙地注视之下越吃越慢,觉得他此刻温驯得不太寻常。
    “你不吃吗?”
    “我不饿。”
    “那你干嘛买这么多?”虽然她自己其实也能吃完。
    “给你吃。”
    他眼里明明带着笑意,眉头却微微皱起。
    “你哪儿不舒服么?胃疼?”
    她莫名觉得他看起来像在忍痛,笑得还有点悲伤。
    尤叙摇了摇头,手端正地撑在腿上。
    何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边的油,故作严肃:“怎么回事儿?你和杨栢没谈拢?她报警了?你出卖我了?警察是不是在门外呢?我现在跳窗还来得及吗?”
    她抛了梗,他却没笑,眉梢忧伤。
    “怎么啦?有什么噩耗要宣布吗?制片人卷钱跑了?”
    他语调平静:“何犀,你上回问,我课桌里的口香糖是什么,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从来没跟人说过。”
    她怔怔地盯着他,噤口不语。
    “我爸妈的婚姻,在我看来是一出悲剧,我长久地笼罩在这种色彩之下,所以独立之后就压根没打算和别人一起生活。但凡有人对我表露出这方面感情,我一定会立刻拒绝,免得因为不够干脆而害人害己。”
    “在尼泊尔那天,你被救出来的时候满头是血,我当时还想,一女孩遇到这种事,估计要留下心理阴影,没想到你本人特淡定,跟个没事人一样。然而晚上你就发烧了,占了我的床铺,还抓着我的手,烫得像个炭炉。那个温度,我过了很久还能感觉到,大概是幻觉。”
    “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不对劲,还鬼使神差地把你录进素材里。后来你对我的兴趣表现得太明显,我本能性地想结束这种不对劲的状态回到正轨,但最后连正轨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何犀忍不住鼓起了掌:“你现在理清思绪了吗?不清楚的话,我告诉你,这种状态有个学名,叫一见钟情。我就说嘛,那一条短片给我分的时长未免也太多了点。”
    尤叙点头道:“明白。我心里有你,这是件很确定的事儿。”
    头一回听他说这样的话,何犀心都停跳了一拍,缓缓道:“你这突然表白,我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他也不太好意思,低下了头,耳根红透。
    何犀粲然:“行,你的肺腑之言,我收到了。”
    她又拿起筷子,愉悦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虾饺。
    见她重新开始吃东西,尤叙暂且搁置了后面的话。
    一直等到她吃完。
    “雨这么大,下午还能拍吗?”
    “拍不了。”
    她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这就有种费尽心思装病不去上学,结果发现全校都放假的悲哀。”
    尤叙看着她脸上挂彩还笑眯眯的样子,心尖一阵酸涩。
    他犹豫着说:“你好像忘事很快,不怕灾厄,可面上装得再开心,身体还是会诚实反应。唯两次见你崩溃,上一回是高中的事,这一回就只是打架打输?”
    她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复了神情。
    “对啊,既然如今逆风翻盘,大仇得报,我也可以退隐江湖了。她要了多少钱?你该不会没有还价吧?”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脸紧绷着,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
    屋内滚过一阵静默。
    尤叙再望向她时,眼圈是红的。
    对上视线,何犀愣了神,突然也觉得很难过。
    “我们和好吧何犀,以后遇到什么事儿,我都陪你一起扛,成吗?”
    何犀垂下眼帘,盯着桌上的一滴水,问:“杨栢跟你说什么了?”
    尤叙低哑着嗓子说:“我们有过一个孩子,是吗?”
    耳鸣声渐强,她在桌子底下紧攥着手指,眼前发黑。
    “都过去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也是到了最后才知道。”何犀撇开头,窗玻璃上雨水成瀑。
    “所以你就直接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那不然呢?告诉你了又怎么样?”
    “我一定不会走。”
    “我不想那样,”她眼中明亮,“举着摄影机跋山涉水、穿着帆布鞋上台领奖,自由自在、一往无前,才是你该有的样子。什么责任、奉献、市井、琐碎,都不该束缚你,也不会束缚我。”
    “你的事对我来说不是束缚。”
    “风风和袁导都牺牲了很多,结果到最后互相都觉得拖累了对方,虽然这样的奉献很感人,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如果时间倒流,即便我事先知道自己怀孕,也一样不会告诉你,也不一定会生下来。你看,现在我们不都过得很好吗?”
    何犀一字一句地说着,上挑的眼睛微眯,淡然地冲他笑。
    尤叙抹了抹眼角,起身拉开阳台门,迎着风点了支烟。
    “何犀,想到你自己躺在医院里,我悔不当初。”
    目远处青山绵亘,绿野间云雾弥漫。
    她听见尤叙的声音掺杂在飒飒的雨声里,苦涩,沉重,破碎,就像在风雨里洗濯积浊。
    何犀轻叹一口气,拭去睫毛上的潮意,走到他面前,隔着拉开的那四分之一道阳台门的距离。
    “给我抽一口。”
    尤叙本想拒绝,又想起了赖枫微烟嘴上的口红印,于是松手随她拿了过去。
    何犀接过烟,落入唇间,吐息间,双眼仍灼灼凝视着他,脸上的伤都像特意添的点缀。
    她捕捉到尤叙动摇的目光,情态意味更甚。
    尤叙转身拿起茶几上的烟缸,凑到她手边。
    她微微仰头吐出烟雾,眼波流转间,火光熄灭。
    风吹进来,烟雾消散,何犀趁着他去放下烟灰缸,悄然向他走过去,手顺带拉过了薄纱帘。
    尤叙一回头,那双温热的手就窜进他衣服里,顺着他的腰腹肌理一路向上。
    他顿时肌肉紧绷,热血上涌,手伸进她黑亮的卷发里,指尖轻抚过她后脑的骨骼轮廓。
    何犀把他的黑t恤向上推,嘴唇掠过他胸口,脑后的力度刹那间变重。
    “何犀。”他嗓音低沉。
    何犀应声抬头,他亲了上来,鼻息舐过她人中,带着皂香,空气温湿。
    “嘶。”嘴上的伤被碾过,她吃痛地扭开头。
    尤叙若有似无地尝到了一点铁锈味,裹着她后脑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要是实在手痒想打架,我们可以去拳馆,租场地的钱总比赔偿便宜。”
    “我刚刚梦到你了,梦里你也在打架,先是在冰场上撞了我,后来是在颁奖仪式台下。”
    “后一个你怎么知道的?”
    “赖枫微告诉我的。”
    他咬了咬臼牙,面露不悦:“以后别抽别人的烟。”
    何犀不明就里:“啊?”
    “他喜欢你,离他远点儿。”
    她嗤笑:“你早干嘛去了?”
    尤叙另一只手揽着她的后腰,坚实的手掌一点点向上挪,沉着地解开了搭扣。
    她呼吸变快,下意识地往前靠,身体贴得更近。
    他亲上她的额头,眉角,又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以后没他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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