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让说的,可刘帅红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有心去寻下二妹,但想想来回这般麻烦,又有些打了退堂鼓。好在,她及时想起来了,离过年也就两三个月光景了,去年她二妹没回娘家,今年无论如何也该回来看看爹妈了吧?
这么想着,她稍稍安心了点儿,又同丈夫说了渔业队解散的事儿。
一直到次日一早,刘帅红再度去找了小妹,却没在家里瞧见人,辗转晒渔场、场部等等地儿,最终在许家老屋外头见到了刘秀红。
“秀红你咋跑这儿来了?是不是想出门没人给你看孩子?来,给我,我帮你看。”刘帅红顺势接过了小外甥杰杰。
刘秀红忙谢谢她:“那好,大姐你先帮我看着点儿,回头我去你家寻你。”
“咋了?出啥事儿了?”
“是有点儿事情,我回头去接杰杰的时候,再同你细说。”刘秀红匆匆的又进了许家老屋。
确实出了事儿,不过跟渔业队解散没啥太大关系,倒是同刘帅红前一天跟她提过的南下打工有关。
等她进了许家老屋,就见婆婆压低了声音在骂小姑子。
许婆子倒是瞥到了她进屋,却完全没当一回事儿,该怎么骂还怎么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许秋燕脸上:“……你胆子可真不小啊,还敢怂恿人家去南下打工!我就问问你,你到底是咋想的?她去不去南方有你啥事儿啊?”
“妈你别骂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啥数啊!这眼瞅着渔业队就要解散了,回头承包渔船啥的,不得是大队长说了算?要是叫他知道,你哄他对象去南方打工,咱们家还不跟着倒大霉了?就算渔船不像土地那样是一票子买卖,可人家是干部,要真想叫咱们家吃亏,回头哭都找不到地方!”
“那要是我能嫁给大队长呢?”
“咱们家就算没那亮堂堂的玻璃镜,你就不能撒泡尿照照你那蠢样儿?他韩远征要是看上了你,怕不单是瞎了,还傻了吧?”
“啊啊啊啊啊啊!妈——”
许秋燕要疯了,她就不明白了,为啥别人家的妈都是处处替儿女打算的,轮到她妈时,非但不支持她,反而将她从头到脚损了个遍。
“大队长哪里不好了?我就是看上他了,你啥意思啊?我都不指望你帮我了,就求你别拖我后腿成了吧?”
“啧啧,我说他不好了?我说了吗?我说的明明就是你个蠢东西!”
“反正我就是喜欢他!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嫁定他了!”
许婆子斜着眼,那眼神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的看了许秋燕好几遍,最后才嫌弃的扯了扯嘴角,翻了个白眼:“我凭啥不同意呢?你要真有本事嫁给他韩远征,我保证买那个两百响的大鞭炮挂门口放!我怕啊,我怕人家妇女主任不同意。”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你说的有数就是哄他对象去南下打工?你就不怕叫人家知道了?回头要是咱们家因为你这个事儿吃了大亏,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许婆子还不是光嘴上说说的,眼神还瞄向了竖在墙边的门捎上,威胁的味道溢于言表。
“妈!我有那么蠢吗?算了,我告诉你吧,我先找了我以前初中的同学,又拐着玩儿说了南方赚钱容易的事儿。也亏得张家有亲戚家的孩子就在南方,不然她还不一定去呢。”
许秋燕美滋滋的摆弄着她的麻花辫,眼角瞥到从进来就一言不发的刘秀红,笑道:“大嫂你病好了?你原先还说老张家的大闺女挺好的,我看她是挺傻的。南方的钱再好赚,那不得背井离乡啊?女人赚那么多钱干啥呢?还不如找个好男人早些嫁过去了事。”
她原先很是看不惯刘秀红这个大嫂,不过自打听说她大嫂决定终身不改嫁后,她这心里倒是痛快了很多。
不改嫁才好呢,小寡妇过日子难得很,合该她留在自家当牛做马!
刘秀红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提醒道:“你能想到的事情,主任大娘未必想不到,你觉得她会由着未过门的儿媳就这么跑去南方打工?”
“你啥意思啊?你咋跟妈一样,爱泼人凉水呢?我告诉你,渔业队这会儿一堆事情呢,大队长就算想跟着他对象一起南下都没可能的,他必须把这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理顺了,才能得出空来。最少半年!他哪儿都别想走!”
许秋燕如今就在场部里上班,有些事儿外头的人不一定知道,她却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打听到的。
因此,刘秀红并不怀疑她这个话,联系她大姐跟她提过的事儿,估摸着渔业队起码也要等年后开春才能解散了,算上后续的一些事宜,半年时间也就堪堪够而已。
见刘秀红低头不说话了,许秋燕以为自己胜利了,嘚瑟的一扬头:“你们就等着吧,我回头就叫你们瞧瞧,什么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哼~”
第024章
许秋燕的小算盘打得贼精, 却不知道别人也不是傻子。
眼下,各个渔业队都在忙于改制的事情,因为涉及到各队的公有财产, 单是整理资料申报就格外得费事儿。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就是如何安顿好所有的队员, 除了实质上的安抚外, 还得注意好各人的心理安慰,千万不能出现人心惶惶的情况。
这么多的事情一气压下来, 偏韩远征兄弟俩都是干部, 等他弟弟出海归来后, 也跟着一头扎进去,忙得四脚朝天。至于韩母, 因为是队上的妇女主任, 单是天天应付那些前来打探消息的人, 就差点儿能累死她了。
也正因为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听说了老张家几个子侄要一起去南方赚钱的消息后,也没立刻上门问个分明。但这并不代表就完全坐视不理了, 待忙过几天后,韩远征并他妈一道儿去了一趟东海渔业队。
如今是新社会了,没的说不让女人干活赚钱的,尤其韩母本身就是队上的干部, 也是拿工资分粮票的。
因此,对于未过门的儿媳妇打算出门打工赚钱一事,主任大娘还是很支持的。前提是, 先把喜酒给办了,名分这事儿要先落实了。
老张家那头其实也是这么个想法,包括他们家大闺女。
大闺女名唤张兰萍,去年刚高中毕业。她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不过她妹妹的运气比她好多了。姐俩其实就差了一岁半,但因为这年头父母对于学业也不是很在意,很多家庭都会让大孩子晚一年上学,姐俩还能互相做个伴,因此姐俩其实是一起毕业的。
结果,去年间张兰萍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公社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而她妹妹却幸运的考上了县里的公办教师编制,成了一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
就为了这个事儿,张兰萍其实一直不是很服气。要知道,按成绩来说,她比她妹妹更优秀,不然公社小学也不能让她去当老师。
结果,就隔了没几天,她县里的姑姑就打电话让她们姐俩去考公办教师的编制。可她当时已经去了公社小学,要是请假去县里考试,不就说明她不想继续干了吗?假如考上了当然没什么,可万一考不上呢?就这么一犹豫,她没去,她妹妹倒是去了,顺顺利利考上编制。
张兰萍后悔了很久很久,尤其在今年六月里,她妹妹彻底转了正,拿的是比队上干部还要高出五块钱的工资,而她的转正却落了空,白白辛苦了一年却仍然是个代课老师。
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
好在,从入秋之后,张兰萍觉得自己转运了,父母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哪怕她也听说了韩远征曾经跟一个女知青谈过一段,不过她并不是很在意。想着妹妹一直待在县城里,至今还没找对象,她这边先成了倒也不错,况且她对象是大队长呢!
偏偏好景不长,渔业队即将面临解散……
“妈,我不能先结婚再出去吧?这也太那啥了。最多最多,我答应先办个订婚酒,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张兰萍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这么优质的对象。
要知道,韩远征除了是东海渔业队的大队长外,他本身长得也很不错,真要是完全不办酒,她也怕回头对象被别人拐跑了。
可办喜酒又不同了,毕竟真要是结了婚办了酒,下一步就是进洞房了。她怕的是,自己这体质随了自家女性长辈,尤其是她妈那边的,几乎都是一结婚就怀孕的,她姨家的几个表姐,还是那种结婚没几天丈夫就出海捕鱼的。就这样,都能立马揣上。
万一,她这边刚结了婚,回头就怀孕了,那她还怎么去南方赚钱呢?反正这个该死的代课老师她是干不下去了,明明说好了一年后给转正都办不到,笃笃定的事情都能有变数,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订婚……行吧,订婚就订婚,反正这订婚了也跟结婚没差了。”
张母倒还算通情达理,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这一带,一旦办了酒,就算是坐实了夫妻名分。只不过,这个规矩多半只能约束当地人,像外来的下乡知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那几个跑掉的知青,哪个不是办了酒的?
别的就不说了,韩远征同一个对象,不就是办了酒之后拿着回城指标,就一去不回头了。
人家城里头讲究的是领证,要去照相馆里照个相,再去县政府领两个小本本,据说上头还要盖个戳呢!
你说办喜酒啊?酒席肯定也是办的,可要是只给办酒席不给领证,人家不认的。
不过那到底是城里人,张家这边,哪怕小闺女当了城里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还是改不了的。末了,张母就同张父说了女儿的决定,俩人又同韩远征母子俩商量了一下,最终两家一直决定先办订婚酒。
因为张家那边的子侄都急着去南方大城市捞金呢,这订婚酒就办得有点儿着急了,时间就定在了后天,一切从简,反正就是过个明路,能让大家伙儿知道,韩远征和张兰萍订婚了就成。
其实,这也是因为前些年上头查得紧,像一些算命先生之流,被整得厉害。哪怕已经改革开放好几年了,有些人心里头怕了,就算迫于生计偶尔还是会接单生意,那也得熟人介绍着来。
偏韩家和张家都有些年头不曾嫁娶了,加上时间太紧迫了,哪怕临时想托人都来不及,索性就翻了日历,择了个离得最近的宜嫁娶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定好了日子后,韩远征母子俩便回了家。这所谓的嫁娶,嫁闺女的人家其实不用咋操心,包括办酒都是由男方这边来的,因此他们这边还有的忙呢,得早早的找了亲朋好友帮着留点儿好东西,到日子还要请人来帮忙。
得亏韩远征是大队长,他本人这些日子是在忙队上的事情,可渔船还是照样出海捕鱼的,他只需要跟那几艘小渔船支会一声,回头自然有人帮他留着新鲜鱼虾。
他也不会白要,而是依着队上一贯的规矩,拿工分买。其他队员家里要是有喜事,也一样参照这个法子来。
这事儿吧,倒是跟刘秀红没啥关系,她是小寡妇,哪怕破四旧以后已经不那么讲究了,可她还是会主动避讳着点。
道理很简单,假如她一个小寡妇去喝了人家的喜酒,要是人家婚后样样都好,那倒是无所谓了。可但凡夫妻俩有个什么口角,绝对会怪到她身上来的。谁叫她一个寡妇还参加别人的喜事,不是她给冲撞的,还能有谁呢?
这就是为什么,上上个月,她大姐夫家的弟弟娶妻,特地叫她过去吃酒了,她也一样没过去的原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特地赶过去多吃一顿饭,也不能胖呢。
亲戚家办酒她都不去,更别提跟她没啥关系的大队长家了。哪怕妇女主任一贯对她友善得很,可就是冲着这个友善,她也不能上赶着去触人霉头啊!
于是,到了正日子,她只打发豪豪去找他奶,由许婆子带着他去吃酒。
许婆子也是没了丈夫的,但因为她本身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个倒不至于那么忌讳了。说白了,当初许婆子骂她克夫,就是因为她丈夫许国强没的时候才二十四岁。这个年纪没了,实在是太年轻了,叫人没法不介意。
反过来说,要是四五十岁才没了的,甭管是什么原因,都不会惹人非议的。
甚至还有这样的,要是当爹妈的二十出头就没了,留下的孩子长大以后都不好说亲。假如像许国强这样过了明路的意外,还会有人家不是那么介意,要是病死的,只怕不单连累儿女没了行情,弟妹都会被拖累得难说亲事。
目送豪豪跑开后,刘秀红蒸了块米糕,一小勺一小勺的喂杰杰吃。
米糕还是邻家嫂子买来,卖了一小块给她的。
他们这边还是太落后了,哪怕这两年出现了那种私人的货船,可那些船却并不是经常过来的,一般都是在附近的海边小渔村到处绕的,隔几个月才能看到一回。也因此,平日里想买点儿东西还得往公社那头跑。
刘秀红在没拿到那本虚空漂浮的出海日历前,还有想过要不要开个小卖部。
不过,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则,她家太小了,没地儿叫她开小卖部。二则,哪怕是家小卖部,也要准备不少货,本钱再少也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承担得起的。
当然,她也不是不能跟婆婆借点儿钱,在她决定终身不改嫁之后,婆婆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可问题在于,进货实在是太麻烦了。要是去县里进货,就得一口气进不少囤着,一趟趟的花费巨大。要是打算直接跟人家私人货船进货,那就势必会抬高成本。
就他们队上这些人家的仔细劲儿,那绝对是宁可耗着时间等货船来了再买,也不会图方便花高价买的。哪怕只贵出了一两分,也绝对舍不得。
等把杰杰喂饱后,刘秀红正准备吃午饭,就看到豪豪猛的冲了进来,且一进来就嚷嚷道:“妈!奶叫我赶紧喊你去老屋那头,快快!”
刘秀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她婆婆又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要不是真的情况紧急,压根就不可能使唤豪豪快跑的。
当下,她赶紧杰杰抱在怀里,虚掩了门后,跟着在前边跑着的豪豪,一起往许家老屋那头去了。
第025章
刘秀红家同许家老屋相距并不远, 她又是急急赶去的,不多会儿就赶到了。
到时,她就瞧见许家院门大敞, 进了门才看到婆婆正拿了大锁将小姑子那间卧房的门给锁了, 当下不禁奇道:“妈你这是做什么?”
“来了?行, 你就抱着杰杰待这儿, 回头我会端些饭菜给你吃的。”许婆子明显不欲深谈,拿了碗盆就唤过豪豪就要出门, 临到了门口时, 又回头多叮嘱了一句, “你记住,我不回来你不要出去啊!”
尽管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可刘秀红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许婆子和豪豪都走了以后, 她去灶屋那头寻了点儿水喂杰杰吃,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一些,暗自摇头心道这叫什么事儿。
那边屋里传出了许秋燕的阵阵哭声,恰好今个儿周围所有人都跑去吃韩家的订婚喜酒了, 在一片寂静的情况下,许秋燕压抑的哭声只愈发清晰起来,隐隐还能听到她边哭边抱怨着什么。
刘秀红叹了一口气,搂着已经喝完水的杰杰, 小声的哄着他入睡。
许秋燕大概是之前狠狠的闹过一场,以至于许婆子连出门都不放心,唯恐她一时倔脾气上来, 非要去捣乱人家的订婚喜酒。他们这一带虽说都是不起眼的小渔村,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还是不少的,又因为地处偏僻,哪怕早些年破四旧,很多东西也只是从明面上挪到了暗地里罢了。
就说订婚、结婚的喜酒,像刘秀红这样年轻守寡的小寡妇是万万不能去的,还有就是不可以说一些晦气话,更不能捣乱。这新人要是没事呢,当然也就无所谓了,可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回头人家能找上门来,指着鼻子痛骂。
哄着杰杰,刘秀红时不时的看一眼毫无动静的卧房,因为一直都有听到小姑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倒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