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哲在路上已经给助手打了电话,一到医院抢救、检查、专家诊治一条龙,专家判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安排进了最好的独立病房继续观察。
医护人员调试好仪器,交待完注意事项就出去了,安以哲靠在窗边抽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安迪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他身边,说:“谢谢你。”
安以哲颇有些意外,弹了弹烟灰:“你谢我?真心的吗?”
“一码归一码,我分得清楚。”她的脸有些苍白,但已经回复了平静,陆春梅的病虽然发作起来危险,但只要抢救过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受这样的刺激了。
“你的事,我都是听付蕴成和史威廉说的,具体了解不多。”安以哲掐灭烟头,拿出那张照片,“看到这张照片,你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你早就知道?”
照片有些年代感,背景是一艘行驶中的轮船,一对男女依偎靠在甲板护栏边上,头发迎风飞扬。女子的笑容十分明媚灿烂,仿佛阳光拂面,满脸都是光彩,男子搂着她的肩,目光温柔而专注。
女子除了发型衣饰不同,长得跟陆安迪几乎一模一样。
照片背后,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字:
19xx年x月x日,林迪与安世镇,于大峡山。
陆安迪看着那个面容与自己肖似的女子,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感觉,好像那样的遥远,又好像那样的亲密,那感觉让她温暖,又有些忧伤。
那片小树林里的墓碑与雏菊,不是为了纪念她不知是谁的“父亲”,而是纪念这个笑容明媚的女子。”
“不是的,”她拿着这张照片,轻声说,我也是半年前才知道。”
陆春梅一直带着这张照片,从沿河村到上海,再到c城,和那本诗集放在一起,她虽然藏得严实,但也有疏忽的时候,陆安迪在打扫的时候偶然看到,那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圣心孤儿院里的人说她像某人,为什么安世镇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你知道半年,居然没想过做点什么?为了你这个动不动就癔症发作的妈?”看着她的沉默,安以哲往病床扫了一眼,讥讽地说,“洛七是个情圣,你是个圣母,你们可真般配!”
陆安迪不想和他争辩,转身回到床边坐着。
病床上的陆春梅在沉睡,她替她掖了一下被子。
助理小孟提着几个袋子进来,打开一看,原来都是饭盒,在桌子上摆好,恭恭敬敬地招呼她:“林小姐,过来吃饭啦。”
饭菜不错,一看就不是随便点的外卖,但陆安迪委实没有什么食欲。
安以哲说:“吃点吧,不然我再想在这里强你,你也没力气反抗啊。”
小孟默默低头,心想安少以前虽然花心,但从来没听说对女人用强的啊,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
陆安迪坐到桌子边,勉强吃了几口,喝了一点汤,看到安以哲叠着腿坐在那里,根本没动,抬头问了一句:“你不吃吗?”
“我不在这里吃。”安以哲站起身,“留点精神,你妈醒了我会再过来。”
陆安迪停住筷子。
安以哲看了一眼病床,冷冷说:“你不会以为随便甩张不知真假的照片,就能当上安氏千金吧,我当然要听听她怎么圆这个故事啊。”
床上的陆春梅动了动。
.
夜里九点,安以哲再次来到病房。
陆春梅已经醒了,而且看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没有浪费一点时间。
“既然你来了,那就开始吧。”她靠在病床上,一只手握着陆安迪的手,“安迪,你也坐下吧,好好听我说……”
安以哲冷冷笑了笑,坐在陆安迪旁边,表示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前面和陆安迪听过的一样,甚至更详细一些,不同的是从大峡山轮船开始,插入了林迪。
陆春梅从家乡出来后,浑浑噩噩,一会儿想死,一会儿想活,恍恍惚惚,后来漂泊到大峡山附近,抱着散散心的想法,上了那条游船,就在那里,她遇见了林迪。她们住在同一个船舱,但并不认识,林迪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那洋溢的幸福与笑容太耀眼,让她觉得像一束需要回避的光。
她们真正的交往,是在山洪爆发,她们一起逃出大峡山,被困在松山镇之后。
那年轻的男人提前在中途下了船,据林迪说,他们已经订了婚,未婚夫是个搞建筑工程的小承包商,急着去赶一个项目,而她要到山区里支教,所以暂时分开了。
陆春梅问过,你们认识多久了,林迪说三个月,在游山玩水的时候一见钟情,陆春梅很惊讶,一个偶然认识三个月的男人,你就敢对他托付终身?林迪笑着说,感情千奇百妙,有些人认识三十年也不一定相爱,遇到就是遇到,是不是彼此那个人,要问自己的心。
有些人认识三十年也不一定相爱,这句话对陆春梅来说,就像烈日般灼心。
但艰辛逃难的过程激发了她心底里的求生意志,山洪封堵道路,冲垮了通讯设施,她们待在松山镇无法出去,也无法联系外面。陆春梅倒也无所谓,反正她背乡离井,在哪里都一样,林迪则是生性乐观,虽然暂时无法给未婚夫打电话发信,但再等一阵,问题总会解决的。住在妇联提供的一间小房子里,她们相互陪伴,倒也没有太狼狈。
但她们都怀着身孕,已经快三个月。
“她很漂亮,爱笑,坚强乐观,还很会照顾人,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翻来覆去,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一时恨她,一时爱她,一时怜惜不忍,一时无法面对……我煎熬了许久,她每天陪伴我,开解我,难过的时候唱歌给我听,说将来一起去找他的丈夫,她会照顾我,使我感到这一生中最多的温暖,最后我终于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十个月的时候,我们一起住进镇上的医院待产,临产前,她拿出那张照片对我说,春梅,医生说我的孩子脐带有点绕脖子,生起来可能有些麻烦,我已经跟医生说好了,签了字,万一真的凶险,我选择保我的孩子。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麻烦你暂时替我照顾她,一定要找到她爸爸,告诉他我爱他们……然后她拿出笔,在照片后面写了那句话,认认真真地交给我……她的孩子虽然还没有出生,但她真的很爱她。”
“但她不是难产……去的,我们都生产得顺利,她很开心,而且她恢复得比我还快,没过多久就开始照顾我和我的孩子,但我产后状况不太好,她的孩子有轻微的黄疸,我们就继续住在医院里,但是有一天,她带着孩子到河边散步,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受了很大打击,几乎崩溃,我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但我终于熬了过来,认领了那个孩子,把她当作我的女儿——林迪给过我一个固定电话号码,但我打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离开那里。那时通讯不发达,我心如死灰,也没有继续再找,行尸走肉般活着,心里只剩下要照顾这个孩子而活着的意志……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通过妇联认识了沿河村的村长,他说一直想找个老师教那里唯一的小学,我考虑了一下,想到这也曾是林迪的意愿,就带着孩子跟他去了。从此之后,我就一直待在沿河村,教了二十多年的书,而那个孩子,也在那里长大——她就是陆安迪。”
“我确实自私,因为二十多年了,我真的一直把她看作我的女儿……”陆春梅一口气说完,闭了闭眼睛,脸上也是眼泪纵横,“我没有说谎,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安世镇;如果你们都不相信我,还可以去做亲子鉴定!——亲子鉴定总不会假。”
“想让他当爹的女人那么多,亲子鉴定不是你说做就做。”安以哲依然冷冷看她,“陆老师,我只有一个问题,你自己的孩子呢?”
陆安迪抬起头,陆春梅如遭雷击,过了好一会,像是咬着牙,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话:“她在医院里得了一场肺炎,死了。”
“妈……”陆安迪生怕她又太过伤心情绪激动,拍着陆春梅的手安抚,眼角潮红地看向安以哲。
安以哲懂她的意思:求求你,先出去吧。
他看了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陆安迪陪着陆春梅,一时间缓不过神来,而陆春梅说完那句话后,就不再开口了。这时已经快十点,陆安迪起身喂她吃了药,药里有安神的成分,陆春梅倒是没一阵就睡着了。
陆安迪去了洗手间,脑中还不断回荡那句话——“她的孩子虽然还没有出生,但她真的很爱她。”
一抹脸,手上全是眼泪。
出来时,安以哲果然独自坐在外面抽烟。
陆安迪坐到他身边,直到他快抽完,才开口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安以哲尾音上扬:“嗯——?”
陆安迪说:“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我都希望你不要这么快让他知道,可以吗?”
看他的表情,她就觉得他并不相信,至少不是全信。
安以哲冷冷说:“哪个他?”
“安先生。”
“你对这个妈,还真是死心塌地啊,你们可能都没有血缘关系呢。”安以哲嘴角又露出一丝讥诮,果真是圣母风范。
陆安迪沉默了一阵,说:“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照顾了我二十几年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可以理解。”
她的意思是说,你们兄妹也没有血缘关系。
安以哲感觉自己的戾气又要上来,你妈是根什么葱你自己没谱吗,如果你真是林迪的女儿,两年前那锅不惜把你推入火坑的轰轰烈烈的狗血是谁造的?她都瞒了这么久,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事,她还会继续瞒下去,她对得起你,对得起林迪吗?
其实他知道林迪,安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包括安以彤的妈妈。
山洪爆发后,安世镇曾经发疯地寻找过,就像洛伊寻找陆安迪一样,但打捞不到尸体,也没有活着的痕迹,他坚持了很久,留意各种信息,直到多年后才接受了林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后来他成立世嘉地产,搬迁到上海,娶了一个合适的女人,生下安以彤,同时一直赞助着林迪长大的地方——圣心孤儿院,那是安世镇的白月光,他将她视为已经过世的第一任妻子,从不隐瞒。
安以哲吐了一下烟圈,烟雾明明灭灭,替他克制了一下情绪。
陆安迪多半就是林迪的女儿,毕竟长相在那里,但他不相信陆春梅——她的故事里,没有提到过圣心孤儿院。
就算找不到安世镇,圣心孤儿院却一直在那里,以她们的关系,林迪不太可能没跟她提过——她曾经跟安世镇说过,等她有能力后,她一定会回去回报她长大的地方。
当然,更让他思考的是,林迪和孩子的意外,太过突然蹊跷。
安以哲转了几道念头,指头灼热,竟有星火落下,干脆扔掉烟头,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松山镇,你妈这边,我会派人过来照顾。”
“明早就去?”陆安迪有些吃惊,“可是——”至少,要安排一下吧。
刚说完,下颌一痛,下巴又被捏住,跟着后脑勺被按到了墙上,他的脸就逼近她:“不要和我谈条件,懂吗?”
巡夜的小护士刚好经过,张大嘴巴看着他们,有些吃惊,却没有立刻声张。
陆安迪没有反抗,只是静静看着他,她猜他大概吃软不吃硬。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以为像个小白兔我就不会欺负你。”安以哲的目光落在她白天被他碾压咬破,现在还有些红肿的嘴唇,低头在上面吻了一下,沉声说,“我不是洛七,想保着贞操,就不要总是欲拒还迎地撩我,嗯?”
真是太霸道总裁了!小护士红着脸,心如小鹿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