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桃竹妩媚多情的沙哑声音响起,她紧紧将我禁锢在怀里,不留下一丝缝隙。
“你的....你的腿....”她斟酌着开口,声音微微发颤。
我眯着水润湿漉的眼,慵懒地启声:“嗯,废了。”
在此之前,我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松,浑然不在意地说出自己瘸了的事实。
翱翔的飞鸟,被折断羽翼,该如何生活?于我而言,失去双腿大抵就是这样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无法活动,灵魂也随之消弥。
可,桃竹有一种很神奇的魔力,她总能替我伤心,夺走我的悲恸。
每次她为我垂怜,为我黯然神伤,我都会忍不住去安慰她,好像伤痛不在我,而在她身上一样。
这是很神奇,却也只有她才拥有的力量。
大概我比自己心里以为的,还要更加在乎她。所以,这场谈判我还未开始我就输了。
不,应该说,从她开始算计我的时候,我已经败得彻底。
她将下巴搁在我的肩上,脑袋失意又愧疚地靠着我的脖颈:“怪我,若不是我那日非要跟你上山,你也不会....不会这样。”
我叹了口气,心被她自责的语气搅得乱七八糟,抚上她的脸道:“傻瓜,便是你不去,我这体内的毒未解,也总有一天要这样。”
我本是抚慰她,谁知她听了却更加自形惭愧,“是啊,都是我没用,连个解药都找不到。”
虽然知道我们的关系即将溃散,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听了她的话,我还是没忍住沉溺在恬言柔舌之中。
也好,再让我贪恋一会,一会就好。
温存过后,我们一同沐了浴,也不知道她为何精力如此旺盛,鸳鸯浴洗着洗着,就又沉浸在□□之中,到最后越洗越脏。
这世间大概没有单纯的鸳鸯浴吧。
一盆盆水换了下去,我终于没忍住将她轰了出去,自己一人顶着腰酸背痛擦洗身子。
但我忘记了,自己的双腿不能动,最后还是倚仗着她,才穿好了衣服。虽然衣服也穿得....不那么顺利就是了。
拖沓许久,最终我还是在晚饭时,与她坦白了。
这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桃竹。”我放下碗筷,擦擦嘴,静静地看着她。
见我认真,她也端正了神色,“何事?”
“我想起来了。”
我绝对没有看错,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眼中闪过一抹惊慌。
我忍不住自嘲,果然,这人是知道的,她一开始就明白我的身份,也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真是....好手段。
“什....什么?”她自以为镇定自若地看着我,殊不知连呼吸都屏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便不要装傻了。”我垂下眸子,“我都记起来了,竹窈。”
半响,除了彼此的心跳,和小心翼翼地呼吸,此间再无别的声音。
她不愿意说话,我就等着,到了这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计划有多么傻,完全就是白费力气。
谁说阿姐逃到异域就安然无恙了?以桃竹的能力,只要随意谈查一下,大概就能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了。
更何况,我娘还在她手中,以此为要挟....我又能如何反抗呢?
从一开始,我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唯一的办法只有鱼死网破....
“嗯,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她呢喃细语道,“然后呢....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撑着胳膊,迫使自己的身子后退一步,匍匐叩首,以最卑微地姿态乞求:“放过他们吧....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没有人知道,白沐,白大侠,昔日的当朝公主刘潭,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大概是我此生第一次跪拜,也是第一次扔下自尊,像一条狗一样去乞求。
事到临头,我才发现鱼可以死,网却舍不得弄破。明明知道一切,可做不出还是做不出。
回答我的依然只有沉默,半响,她缄口不言,三三两两吃了几口饭菜,就起身离去,留下我一人跪拜在地。
虽然一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明白归明白,实际体会又是另一种感觉。
这世间大多事情,不能不懂装懂。
毫无意外的,这天晚上,桃竹再没有回来过。而我则故意推着轮椅,来到了她休憩的宫殿外,继续跪着。
初入冬天的长安很冷,夜风都是裹着冰寒潮露的,吹到身上能冷得直接剜去一块肉。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只穿一身轻薄的纱裙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动不动。
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我就是在赌,赌她对我有一丝在意,赌她不忍看着我摧残自己的身子,赌她....爱我....
可最终我冷得昏迷过去,也没见到她的身影。
我想,我真不该相信爱情。
第二日,我毫不意外的惹上了风寒,脑袋晕乎乎,感觉有人在我脑袋上压了千斤重的大鼎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双手也软的跟棉条一样,虚弱无力。
但我清楚,自己还有胜利的可能,因为我被她送回了宫殿,还叫了宫女太医时刻照料自己。
“桃....桃竹呢?”我趁着女太医给我把脉的时刻,开口询问。
那太医说了什么我没听太清楚,但是一整日都没闻到桃竹的气息,心里也明白,她没来看我。
等到第三天,脑子虽然还是昏沉的厉害,可已经勉强能够自己活动了。
我拖着疲惫地身子,爬上轮椅,又去了桃竹看书处理公务的大殿,也不进去,就这么跪在殿前。
中途有宫女前来搀扶我回去,也有大臣路过,还有我熟悉的徴琅儿澜儿和许黎离前来问候,我依然无动于衷,扮演一条摇尾巴狗该有的样子。
我愿意付出一切,自然也包括自尊。
大概是有疾病加持的原因,虽然比昨日跪得更加辛苦,可我到底是见到了桃竹。
“你想干什么?!威胁我吗!”她一出来就气冲冲地捏住我的下巴,两只眼睛怒目而视,任谁都能看出她已经怒气冲天了。
“我求你,放过他们....”我张了张沙哑干涩的嘴唇,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这牵强的笑容配上面如金纸的脸,显得十分孱弱。就算说是奄奄一息也一点不过分。
桃竹攥紧了拳头,手骨噼啪作响,还是没答应我的乞求。
她气得脸都红了,大声怒吼:“来人,把她给朕架回去,轮椅砸了拆了!”言罢便拂袖离去。
这日,除了这一面,我再没有见过她。但我始终相信,她会心软,她在意我,她爱我,舍不得我。
所以我还有机会。
晚上,我本来还想趁着夜风,再去刷一波怜悯。可不知道她叮嘱了宫女什么,竟然寸步不离地盯着我。
计划也只好作罢。
第四日,我以失眠为由,向太医讨要了一些安神香,等到夜晚,偷偷燃起,待成功放倒如影随形的宫女之后,我爬着来到了桃竹殿前。
最后如愿以偿地昏倒在凛冽的冬风之中。
“你到底想如何?!”我一醒来,就是陌生的梁柱,熟悉的面孔。
脑子昏沉地看着不太清晰的人象,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风寒加重了,面前的正是对我避而不见的桃竹。
我艰难地抬起手,以仅存的理智编造了一个陷阱。
“桃竹....你爱我吗....”
她炸开的毛一下子就被抚平了,握住我的手,认真又苦涩道:“我爱,我爱你....可....可....”
我不管她未完的话语,用最后一丝意识道了句:“他们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
没错,我就是在利用她对我的感情,去要挟她,逼迫她....
复仇,和我,只能留下一个。
可惜的是,无论我如何强撑着意识,身子都太过疲惫,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所以,我也没有听到她最后趴在我胸前,哭得不能自已,又笑得像个孩子:“我要你....要你....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五日的深夜了,整个殿里只有两只昏暗的火烛,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我脑袋疼得厉害,本来一动也不想动,可奈何口干舌燥,实在无法入睡,只好强撑着精神,虚弱开口呼唤:“有人吗?来人啊,给我....给我一杯水....”
叫了一会,嗓子哑得厉害,也没人回答,就只好停了下来。
我用力撑起身子,隐约看到床边有个碗,大概是上次喝剩下的药汁。
我努力伸手去勾,结果胳膊一软,就摔下了床,脑袋和腰还磕在了床边的花瓶上。
花瓶碎了一地,扎穿了我手心,痛得我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可惜没有....
我连叫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一边一边痛得流泪,一边往几案处爬。
等我好不容易摸到了残余的药汁,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摔了下来,滚到了我的身旁....
你猜猜那是什么?
是人的头颅,是我朝思暮想的的母后的头颅。
她脸庞惨白,一双美眸涣散,消瘦的两腮没有丝毫血色。
“娘....”
我慌乱极了....手足无措地来回触摸冰凉没有丝毫温度的脑袋,又哭又笑,可哭得悲恸无声,笑得也是。
几案被我撞倒,陆陆续续滚下来四个人头。
两位娘亲,两位父亲,还有我唯一的阿姐,都在其中....
我真后悔,为何要去相信那所谓的爱情?
到头来不过是被她一步步折磨,一步步推入深渊罢了....
我此时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蠢货,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桃竹....”
我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昔日的少侠在这一刻才真的跌下神坛。
武功尽废,双腿残疾,我穷尽一生去爱,去保护的人,到头来毁了我的一切。
我可....真是个傻瓜。
绝望中,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拔出了藏匿在枕头下的断刃,揽着我的挚爱们,结束自己可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