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河是护城河一截儿,被驴在脑门上踩出个“月”的包孝肃衣冠冢在这儿,取了他的姓。治理得蛮好,这么些年水也没臭、鱼还能吃,两岸入夜就亮翡翠霓虹,做幅优质绿化的幻想。现在下午,闲日尚长,柳姑娘蘸水洗头,腰身旖旎。这时候能闲逛的多半退休了,三两个,快走、撞树、杀棋。湛超看什么都像蒙纱,浮一股牛奶焦烤的气味,事物随吐纳缩胀。他决定明年做个全检,重点查查血压跟肾功能。还有内痔。
他转方向钻拱桥洞,船自己有脑子,“梆”就撞了。听一声颇淫猥的”叽咕”,发动机哑了。湛超拔了钥匙**左拧、**右拧,反复七次,不可置信:“我靠这寸的,抛锚啦?!”
颜家宝啃完了辣翅嘬奶茶,“还他妈不如脚踩呢。”
“走,我带你游上岸。”湛超掏手机播船屁股上漆红的电话,开免提,“哎您好,船发动机它不走了。”
那头见怪不怪:“哎哟你拧啊!它有时候接触不良,多试下,嗡一声就照了。”
“快拧断了,就不走。”
“拧也没用嘛?撞啦?什么造型?天鹅的还是鲤鱼的?”
“鹅,鹅屁股上撞凹块漆这只,印个03,卡拱桥洞里了。”
“我看看啊。稍等,安全员拉屎去了。”
船非静止不动,顺水波横移,脱离桥洞窒碍,寸寸厘厘地轻微漂摆。湛超觉得自己一生不会有孩子了,他朝后仰,手伸进白光里,心里滋生一种奇诡的欲望,就是颜家宝能多吃一点、多吃一点,盼望她再发育,破译基因,五官稍变,一半像他一半则像岑遥,成为一种轻易不可更变的缔连。就像无数人发梦以为的,后代降世能黏合亲密关系间任何的离叛。结果就是她面孔浮出极其宠惜的笑意,辅以眼边细短的皮褶,看着挺恶心,像个“干爹”但没啥钱。他听颜家宝说:“超哥,茹小芸上星期跟我告白了。”
“啊?”湛超眨眼,忆起那个丰肌细骨的南方脸,“啊?!”猛坐直了,船身直晃,“就上次那个女孩儿?瘦瘦白白的,看你伤了哭得好伤心。”
颜家宝年轻,两颧鼓鼓,笑起来顶着卧蚕挤压睑缘,“对就是她。她上次还在说你帅。”
“然后呢?”
“你要保密,发誓!”
湛超敛容正色,四指朝天。又叫屈:“我是那种人吗?!”
茹小芸说得很委婉,又蕴有种别样的深情:与其让我跟徐茂东谈,我觉得跟你待着比较舒心,让我有安全感。麻痒从颜家宝左下臂递延到腋窝深凹处,她努力不显出不适与愕然,说,哟可真的啊?那我们在一起。茹小芸没开玩笑,“那试一试。”试必得从性开始,这个未必真理的思路彼此心有灵犀。医大附近旅馆多,开一间百儿多,并蒂的女孩儿,含义柔和了很多,前台做不出自恃知情的探看。房间洁净,洗涤剂气味不散,并坐在床沿,白单被碾出支离的纹路。从吻开始,颜家宝捻起她颌尖,唇珠碰上去。察觉一股混合水腥的甜香,像被热汤灼舌尖。觉得能容忍,就抵深,随之用手,摸她绿浪红栏建起的攀升和落陷,在胸脯上流连了下,没进,朝下,以坚决地目的性触击她湿缝。如果在一起肯定要航行到这里。颜家宝听她轻轻夹腿并哼,声音像在难过。她同时知觉自己深处有层覆膜融化,一些秘辛也止沸。她知道这次就不可能成功了。
“反、反正我都他妈湿了!我觉得,还,挺刺激的吧,但我不是那回事。怎么讲?就是我,觉得特别沮丧,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也没有说什么。”
湛超回想99年到千禧,自己直露到发蠢,强行掳掠,缺乏些细故跟曲折,以致于他想借鉴点什么来,就只能看得到一片旧烧伤,不痛也不痒了,谁纵火谁负罪,完全记不得也从没有在乎过。是幸也不是全是。他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就没留过长发?”
颜家宝又啃起块原味鸡,“没记错是三年级。”
“你自己要求的吗?”
她摇头,“我哥说我小时候生虱子了,必须剪。操,纯属放屁。他好像一直希望是我男孩子,我也搞不懂。”
“你心里喜欢吗?短发。”又回头望:“我靠这安全员还没脱/肛吗?”
“没仔细想过。我都习惯了,又利索又好洗。我没想过。”
“你可以再等等。”是一种不知如何说的、故弄玄虚的说讲法。
“等?”
“我是说——”
“还有,我昨晚跟我哥发微信了,我说年底实习,我申请上海的医院。他没回我。你早上看他有不对劲吗?”又说:“我不是想逃,哎操,说是也是啦。我想安顿好就把我妈接过去,我哥就彻底自由了。他是驴我也要帮他卸磨。超哥,我哥那人越来越贱,只能你把所有的爱都告诉他,把他带走。”
他语塞。他看颜家宝同样是淡褐的瞳色,心上压事时嘴角朝下。正要再说什么,背后有喊声,回头看是穿橘马甲的安全员开个形似冲锋舟的玩意儿破风来。稍一检修,发动机怠速不良,大故障。安全员指指他的船,“跨上去,先送你们回岸,妈的要下班了了搞这出。”
无意大过故意,湛超噗通踏空落水,在惊呼里仰浮,目视蓝天。水其实有点臭。
怕遭耻笑,湛超去大胡家蹭饭冲澡换衣,他单身,不忌讳。之后入夜,又接了三单到北城的,拎水果回家已近十一点。换鞋、开灯、撒尿。岑遥也到家不久,他能闻出他新鲜的气味。逾刻听见他房间有深重呼吸跟咚咚声响,悬起心了,仍佯装绅士地轻敲门,门开。天算冷了,他穿件自己的白t,衣服汗湿,胸膛起伏两颊涨红。这!
“你带了个男人回来吗?是不是上床了?”
岑遥追出客厅抽他,“你给我滚。”
岑遥弄了个瑜伽垫,试了试郑多燕,这南韩女人奇猛,一套跟做下来他快交代进去半条命。发汗实在是件爽事,他喘到晕眩,足底有些东西的确在朝上浮。
湛超买的石榴,切开只裂口的,粒粒剥进碗,又洗了半串夏黑,冬枣没买,他听说吃多胀胃。端给岑遥,手摸他刀背似的锁骨,“再瘦你就没有了。你窝房间里蹦有毛意思,闹响了楼下回头上来找你。想锻炼我们再去绕环城路跑步。”
“出去冻死。我也就试试。”岑遥捏他小腹,夹起一层薄脂肪,“看见没?小何说男人一过三十不防备就发面馒头。永达一楼的特百惠老板你见过吗?以前像梁朝伟,上半年已经是范伟了,再不刹车我怀疑会成曾志伟。看?你的膘。你以前一点都没有。”
湛超自己捏,好歹只一层,“这我倒无所谓,我就怕秃头。”
“还好啊。”岑遥检视一番。不单指头,胸、腋、三角区,他一并揶揄了:“请问你哪里毛不多?”
湛超在想,三十岁确实不明亮,但还好,他们都不老,性没有问题,仍然可以疯。
岑遥兴致好,找了套双人普拉提,撺掇湛超动动他快朽的各轴承。视频里洋人教练上身倒三角,信誓旦旦:“follow me,it’s so easy!”呸。一招盘腿拉伸逼湛超爆出分娩般的驴叫,岑遥歹毒不撒手,“喊妈都没用。”再是劈叉,两人双腿成钝角分开,脚掌互抵扽彼此小臂。湛超丢份儿了,俯身粗喘,誓不吭声,岑遥同样,僵持了片刻各自觉得这动静熟悉得不对,又不说,觉得不单四肢,自己核心里也抽出余丝来扭扯,是梳子通过锤心痛的结,谁再远走对方肠子都得被拖带出一截。展燕儿不难,背对背总算是人做的动作,身体后仰在对方曲背上搭桥。充分信任,桥筑成静定如千年古建。湛超背平,岑遥像躺沙滩,恨不能就这么睡,“家宝要去上海实习。她姓湛,她肯定跟你说了。”
湛超问:“你这样累吗?”他想,我就这么一直撑住他吧,一直。
“还好。”
“你愿意吗?”
“废话,当然不愿意。”
“我猜也是,我也挠头啊。”湛超说:“多难啊?她一个女孩儿在上海。你供的这两小套全转,添上阿姨养老本儿,不够她在浦东置厕所。也就能琢磨琢磨南汇跟崇明岛,但要这么着,通勤每天都得三小时。想到要她住出租房我都心疼,吃啊喝的都顾不上。不能让她去钓金龟婿吧?小丫头满嘴脏,我都怕她跟那二流子病人掐架。”
“我不是她爸,你才是。”但能说的也很多:黄浦江灯火靛蓝碧绿烧红,东方明珠至高,会打扮的人很多,加班到快吐血暴毙,满地乱走,满城乱吃,偶遇明星,看租界法桐跟名人故居,搞暧昧,挥霍钱,亲疏爱恨一团糟。本身她二十冒头,做什么都是困难重重,但怎样又都不可惜。故土也未必真的是胎记,遑说壳衣,可能只是角质层。
“阿姨肯定更不舍得。”
“这就是非独生的好处,跑了一个还一个。”
“你兄妹俩真是感动中国大孝子。”
“嘲讽哪个呢?”捏他臀。
“嘶痒。”
“所以我,”岑遥踌躇,分心去想明早想磨的黄豆泡了没,今年宽带费缴了没。静静无异声,他扭了扭腰,“睡着啦?”
“不等你的'所以'嘛,所半天了所以什么啊。”不行了,他腰椎一截开始酸麻,手撑膝盖。遥想那年他扛俩三脚架爬毕节的韭菜坪,脚到巅不必停,老熊掉下巴:“你是人吗?”
“所以我也松了口气。”
岑遥察觉他抖颤,侧滚倒进瑜伽垫,湛超覆盖前,他说不要不要,我做不动了。湛超就只把头钻进他衣摆,睡进他胸腔谷地。他想起安妮.普鲁写露琳,露琳说断背可能只是杰克想象里的地方,那儿有蓝鸫歌唱,威士忌像泉水涌出。三十岁了,湛超现在知道是很难再有这种四下无人、密云不雨、可高声梦呓的岩峡了,最接近的,也就是他现在躺下的这里。“有一年夏天,我们在断背放过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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