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此地,已经三年。
裴大老爷低头闭目,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亦是胡茬乱长,只看一眼,谁也认不出他的身份,只觉得与路边的乞丐老头并无两样。
脚步声在这里显得格外空灵,回响很近,又格外遥远。
直到这脚步在牢房外停下,来人背着手眯着眼盯着他许久,嗤笑着道:“裴世远,你老了很多。”
三年囚徒生活,虽没有严刑拷打,但终究是消磨人的意志精神,又岂会不迅速老去?
而来人的说话声音让裴大老爷缓缓抬起头来,又缓缓道:“没有想到,殿下会来这里。”
“是陛下。”
来人便是先帝的四皇子,如今的景和帝。
把裴大老爷关在天牢之后,景和帝就再也没有管过他,不说杀,也不会放,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和其他长年累月困于天牢的人一样,不见天日,不知尽头。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来这么一个破地方,裴大老爷等着景和帝先表明来意。
“给侍郎送件孝衣。朕也是刚听说,你那老母前些日子病故了。”景和帝说完,身边便有一人把一套素衣丢了进来。
裴大老爷怔忡,直直看着那衣服,许久不言。
真假不明,可母子连心,他心中隐隐知道,马老太太确实过了。
“想在黄泉路上尽尽孝心?”景和帝语调清淡。眼神却极冷,“你觉得朕会如你的心意?”
裴世远太聪明了,景和帝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那年不仅仅送走了家眷儿孙,便是他自己,若真要走也不是没有机会,但他却不走,大大方方进宫上朝,这才会被扣在京中。
而他所求的,是裴氏一门荣耀。
局势已成定局,战事无可避免。
若七皇子输了。什么都不用多说,裴世远走不走都是家破人亡的结局;可若是赢了,裴世远心太大。他要让臻琳稳稳当当做后宫第一人。
七皇子身边原就只有臻琳一个侧妃,又有长子傍身,等到了那时候,谁能越过了她?
只是局势此一时,彼一时,用人之际自然是手中棋子越多越强越好,等天下大定,裴家外戚坐大,又怎能不引些猜忌?
裴世远想用自己的命来给臻琳多些保障。他是为了七皇子的天下、为了护臻琳母子安全而死,将来七皇子便是有了异样心思。也要顾及着些言官的嘴。
“你那点心思,如果添上了你家六小子。不是更有效果?”景和帝说到这里,哼笑一声,“偏偏你舍不得,也是他命大,竟然逃出去了。”
裴大老爷没有应声,目光一直停在那孝衣之上。
“话说回来,让老七投鼠忌器,还不如赌他那点儿真心实意。”景和帝皱了皱眉,“也不对,这皇宫里长大的,哪里有什么真心实意。”
裴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
天牢里空气混浊,一股子腐朽味道,一开始他受不了,不少次都几乎呕吐,可到了现在,已经习惯了。
臻律若死,的确是另一个筹码,但裴大老爷也的确是如景和帝所说,舍不得。
臻律是怎么逃离了京城,裴大老爷并不清楚,但大约能琢磨出来,和定远侯府上有些关系。
定远侯已经向七皇子示好了,只是来不及握些实权,一家老小又在京中,旁的事不方便,救个人还是有办法的。景和帝心知肚明,无奈定远侯是先祖皇帝封的,世代蒙阴,削不得抄不得。在那之后又关起门来做他的闲散公侯,一副天塌下来也跟他们无关的态度,越发是拿捏不到错处。
裴大老爷望向景和帝,声音平静:“殿下来此,不是与我说这些闲话的吧?”
告诉他马老太太的死讯?与他探讨这个筹码有没有用?这种事情不可能是景和帝的真实意图。
要不然,三年之间,他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就挑在这个时候?
“此处这么难闻的味道,殿下都不在意,是没有心思在意吧?这么看来,局势不妙,被七殿下压得差不过气来了吧?”
景和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又迅速消散:“你该想想你自己。外头都晓得我不杀你,自尽又没有用处,你要怎么设计一个死局出来?”
这般避重就轻,显然是如裴大老爷所料了,他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那就如殿下所说,赌一赌七殿下的真心实意了。”
笑他的兵临城下,笑他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景和帝怒上心头,但他不能杀裴大老爷,杀了就如了他的意,只能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等脚步声消失在了天牢之中,回响的笑声才渐渐轻了下去,到最后是无声的垂泪。
裴大老爷抱紧了那一身孝衣,老泪纵横。
局势与裴大老爷料想的差不多,虽没有直逼京师,也已经是被围困在了中间。
照这速度看,最多四个月,京城就再无阻拦。
冬风起时,臻璇又收到了臻琳的信。
他们已经到了潜州。北方冬天行军困难,延缓了进攻的脚步。
只等着开春,便是决战之时。
而臻璇的这个冬天过得十分疲惫。
裴府里。贾老太太与八老太爷相继过世,依着礼数。磕头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