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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熙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
    ……
    正月十八那日下了场小雪,汤媛赶完了夹袄的最后一针。
    她的干爹陆小六今年五十五,看上去更像六十九,骨瘦如柴,腰身佝偻。身世也颇为凄惨,三岁为双亲遗弃,做了七八年乞丐,后被丐帮的人卖进浣衣局。硬是咬着牙从那鬼地方活下来,一直做到了先帝司礼监的大太监,这也是一个内侍所能达到的最顶端了,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才被贬谪,又因是二十几年前的旧事,宫人们也换了好几茬,现在没几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就连汤媛,也是后来从徐太嫔口中得知的。
    他挣扎了一辈子,晚年浑身是病,每年脱了棉袄的季节还要贴身穿好长一段时间的夹袄。但夹袄穿久了便不暖和,这件是汤媛用崭新的棉花做的。
    紫禁城共有八局十二监,前者脾气大,后者出人精,夹在中间的四司倒是一直不温不火。
    陆小六便是在最不火的宝钞司任正六品掌司。
    所谓宝钞司,咳,其实就是皇城卫生纸生产机构,汤媛的干爹肩负着整个紫禁城的草纸。
    托干爹的福,她时不时就能用上妃嫔们才能使用的精细草纸,柔韧吸水,效果堪比后世的清风,而且来大姨妈的时候把这种纸放进月事带可比用香灰干净卫生,就是价格贵了点,一般宫女舍不得买。
    至于太后皇上皇后皇子以及公主们用的,那简直就是……还带香味儿呢,不过这个有钱也不敢用,用了是要杀头的。
    妈蛋,一张草纸也分等级。
    这也就罢了,更罪恶的是他们还把上等的松江棉布剪成大小相等整整齐齐的方块儿,就像是小号的帕子,送入各宫前还要熏上怡人的香料,至于香料的种类,自然是依据各宫喜好。
    它们是干什么用的?近似于后世的柔湿巾,但用松江棉布,也太奢靡了。谁知干爹送了她一竹篮。
    原来翊坤宫的婉贵妃又开始作妖了,昨日忽然传令宝钞司重新上供一份白棉巾,至于已经做好的便豪气的赏了他们。所以在宝钞司也不是一点油水都没有,至少上茅厕不用发愁。
    但旁人家的孩子探望干爹干娘离开时不是拎着几样糕点便是揣着两样好玩的,而她,不是夹着草纸便是提着“柔湿巾”。
    传出去她还怎么嫁人啊。
    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干爹。
    不管他是盛极一时的司礼监大太监,还是默默无闻的小掌司,在汤媛眼里,他都是一个好人。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好人,汤媛才那么幸运。譬如穿越前的福利院院长,温柔又有耐心,还教她拒绝了一些“好心人”的资助。而高中班主任更是热心,临近高考前的一个月,经常给她做饭补充营养,娃娃菜烧牛肉配大米饭,一次她能吃两碗。可惜她还来不及报答他们就被雷劈了。
    幸运的是这个世界也有很多好人,像干爹、徐太嫔,还有贺缄。
    她想起初到长春宫那年,因为上一班的宫人偷懒导致茶房的一只炉灶熄火,耽误了宁妃用水,把她一顿好打。她跪在雪地里,双手冻得又疼又痒,那个被长春宫所有宫女奉为男神的贺缄居然为蝼蚁般的她停驻。他好香,不是脂粉的浓香,是草木般的气息和着甘泉的清冽,白玉般的手亦是那样的温暖,比女人的还要漂亮,捏着她胡萝卜般的爪子,低声道,“怎么冻成了这样,起来吧。别害怕,我的姑祖母很喜欢你。”
    而她,除了他星河般璀璨的黑眸,再也看不见任何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贺纯:所以五哥,你到底是喝没喝过?
    贺纶:……
    请大家帮个忙,下周四我有一个以收藏数据为准的榜单,实在不想排后面,只能靠大家了。先收藏了吧,谢谢大家!!!
    第7章 碧玺
    寿安宫的日子很平淡,比不得慈宁宫,所以大家都学会自娱自乐,其中的佼佼者非汤媛莫属,她是摸牌双陆喂鸟养鱼样样精通,时间一久,连太后都注意到了她。有时邀太嫔去慈宁宫摸牌,一旦缺人必定拉她上桌凑人数。
    但后宫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这种情况不多见。
    尤其今日皇后娘娘大驾光临,身边围了一群女官,连太嫔都快要成点缀,屋子虽然还是宽敞的,但气场拥挤,徐太嫔便给汤媛使个眼色,让她去茶水房做两样点心端上来。也就是准她出去放会子风。汤媛眨了眨眼,笑盈盈的欠身退出,便跑到廊庑逗鸟。
    难得天气放晴,园子里的花树枝桠都鼓出了绿油油的嫩芽,有个绿衣小内侍在廊下挂鸟笼,掀开遮布,给这些娇贵的小玩意儿们晒太阳。
    汤媛主动上前帮忙,小内侍受宠若惊,揖了一礼喊姑姑,她笑道,“这只是蓝歌鸲,胆子特小,先别急着揭开,得让它适应适应,否则它就要闹情绪。”
    小内侍恍然大悟,“怨不得每次放完风它都要绝食,闹得花鸟苑的内侍都对咱们有意见了。姑姑,你可真厉害,这些鸟儿你都识得么?”
    那是。汤媛伸着一截白皙的玉指点着,“你看,金丝雀、红点颏,绣金,还有这个画眉,别看它长得不打眼,就属它叫的好听呢。”
    小内侍又听她报了一连串的花名儿,这专业水平快赶上花鸟苑的人了。但女孩子会玩鸟说出来终归不大好听,是以汤媛小声道,“我知道你想夸我,我明白,但别说出来。”
    却听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只见一只大尾巴鹦鹉,架着两根翅膀跟个螃蟹似的抓着横杆来回走,也来来回回就说那一句,呆头呆脑的。
    感情你就会说这一句啊。汤媛觉得好玩,伸手去逗它,它脑袋一别,鼓着肚子又叫,“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哟,总算憋出了下一句。
    那小内侍眼睛更亮了,“这个葫芦,平时很少说话的,今天居然把下半句都给背出了。”
    汤媛也觉得好玩,可惜再怎么逗它也不肯说了。
    小内侍笑道,“怨不得五殿下给它取名叫葫芦,它是真的笨,若非长得可爱,太后娘娘都不想要了。就这么一首最简单的诗还是五殿下教了一个月才习得。”
    原来是贺纶的鸟。汤媛顿时失了兴致,转而去逗其他的,谁知其他的也是贺纶的,看来他比她会玩鸟,哦不,是会拍马屁,难怪几位皇子里太后最偏心的就是他。
    说话间她与小内侍同时听得前面有动静,晃眼一瞟,原来是贺缄,他穿着一袭简单的天青色襕衫束白玉革带,生动的眉目一片蔚然深秀,幸亏她时常给自己做关于如何正确的仰慕男神这一类的心理建设,不然此刻那真是要失态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男神竟是专程为自己而来。
    贺缄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她唯恐会错意,不禁看向身畔的小内侍,小内侍点点头,好心道,“三殿下指你过去呢。”
    原来几位殿下在徐太嫔来之前已经请过安,此刻聚在临溪亭附近游玩。但不知贺缄为何单独过来见她,八成是有什么事吩咐她通禀太嫔。
    可当真明晃晃的靠近贺缄,她又有点怂,约莫是被前天晚上那个变.态的梦害的。
    好好的男神被她yy的跟个电动小马达似的,还有捆.绑paly,她是有多饥.渴?
    男神才不会这样下.流。
    汤媛清了清嗓子,赧然欠身对贺缄施礼,“殿下万福。”
    贺缄伸手轻攥她衣袖,将她拉到视野开阔的藤榭下,这地方不错,不管谁靠近一眼便能发现,同时过路的也能一眼发现藤榭下的人,既避嫌又防偷听。
    汤媛被这阵仗弄懵了,好奇他要搞什么,一时也没在意细节。
    女孩一脸期待的望着他,眼睛亮亮的,贺缄看的心中一动,轻轻捏了捏她胳膊,低声问,“你对贺纯做了什么,他为何想要你?”
    前世根本就没有贺纯大闹南三所的事。
    既然他已重生,以后的事情肯定要发生许多改变,但这改变竟从汤媛开始,他便有些心神不宁,此生就算他不稀罕她,也不准她沾贺纶的边儿。
    他是可怜她。
    免得她又被贺纶糟.蹋了。
    汤媛被贺缄问的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呐呐道,“没做什么呀,我就是给六殿下换了条裤子,他尿裤子。”
    “真没做什么?”贺缄仔细盯着她,“那他为何要你做乳母?”
    啥?汤媛红着脸缩回被贺缄攥在手里的胳膊。
    这小王八犊子,人家还是姑娘呢,哪来的……乳……
    她在贺缄灼灼的视线下缩了缩,本来就不大,还要她做乳母,简直是最强嘲讽。
    贺缄知道她不大,便道,“你先别害羞,贺纯还是小孩子。他的乳母秦氏昨天夜里忽然暴病而亡,我便觉得此事蹊跷,担心你牵涉其中,这才赶来提醒你一句。”
    原来他这么关心她。忽然有种跟着太嫔混鸡犬升天的错觉。汤媛点点头,轻声道,“谢谢殿下,我没事。只是殿下您要当心些……”她又压低了声音,“那天晚上五殿下试探我来着,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要在掌寝上做手脚。”
    她才不信皇后是专程来陪太后摸牌的。恐怕这也是太嫔前来拜见太后的原因。
    但以贺缄与太嫔的关系,这种事早就心照不宣,不过总要亲自叮嘱他一句,她才放心。
    贺缄神情一凛,“那晚你在贺纶……”
    汤媛连忙解释,“我抱六殿下去他那里换裤子,都要被他吓死了。”她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还好我会拍马屁,把他拍爽了,他还赏我一只玉葫芦呢!”
    果然还是一样的贪财,一只玉葫芦便美成这样。贺缄鄙夷道,“你最好不要招惹他,若是不小心碰上切记回避。是了,那晚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呀,可阴险了,以为我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宫女,想撺掇我去您那儿过一夜,我傻呀。”说完,她邀功似的的凑上前,小声道,“殿下,奴婢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坏了您的清白。”
    关于她不愿做他的女人这件事贺缄早就明白,前世若非她先失.身贺纶又怎甘心委身与他。想到此处,他不由愤恨。
    可随着距离的再一次拉近,她的睫毛已经变得根根分明,红嘟嘟的小嘴巴永远像是吃了蜜,贺缄心潮翻涌,微微俯身问她,“那你想要我赏你点什么?”
    他已经十八了,顺利的度过变声期,声音又沉又清,尾音缠绵,似是动人的琴弦。
    汤媛一悸,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近的开玩笑,连忙后退一步,讪笑,“奴婢对太嫔娘娘忠心耿耿,对殿下也是一片冰心,谈赏赐多俗。”
    贺缄唇角微扬,“这样啊,那这个我先收着,下回好赏别人。”他手里有一只粉色的碧玺手钏儿,晶莹剔透,每一只都雕成栩栩如生的小兔子模样,汤媛就属兔,喜欢的不得了,两只杏眸立时像是落进了星星,微微闪耀。
    但说出的话就像泼出的水,再改口可不就是打脸。汤媛一脸气馁,谁知道他会赏这个呀。
    贺缄就知道她喜欢,前世一直戴在腕上舍不得拿。他还记得她总是偷奸耍滑,能少侍寝一次是一次,开始他还能忍,后来多少有些动怒。馨宁忍不住数落了她两句,她却恭恭敬敬回“殿下索求无度,既不爱惜自己也让奴婢疲于应付”,馨宁怒道“你既知自己是奴婢,为何不知抚慰殿下是你应尽的义务”,她回“奴婢虽然是供殿下发泄所用,但亦受太嫔所托,凡事以殿下身体为重,殿下不爱惜自己,奴婢自然也有奉劝的义务”,如此伶牙俐齿,馨宁便要赶她出府。他以为她会求他,万没想过她竟真的跑了。他翻遍了京城,前后找了三个月才逮住她,将她按在腿上一顿好打,像打孩子那样打她的屁.股,她哭的也像个孩子。
    汤媛惊喜的张大眼,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这么漂亮的手钏儿,还是贺缄亲自给她戴的。
    这不是在做梦吧?
    贺缄的手指真漂亮,似是一截白玉雕成的修竹。
    离的好像也有点……近。
    她紧张的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搁,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仔细的为她系着绳扣,这一世,他不打她屁.股,也不让别的女人怀孕,别的女人就不会找她麻烦,那么这串碧玺是不是就不会断裂。
    汤媛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知道贺缄与太嫔的关系,也知道贺缄因此很照顾她,却从未想过会被爱屋及乌到这般程度,而且他今天好像跟她说了不止五句话。
    啊,不行不行,千万别飘起来。她立刻开始做心理建设,你的男神是皇子,你的男神有心上人,别忘了阿珞的教训!
    默默念了三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慌忙将手腕别在身后,一脸欣然的谢贺缄赏赐,却悄悄的拉开与他的距离。
    贺缄抿了抿唇,望着她淡淡道,“玉葫芦呢?”
    什么葫芦?
    这画风转的有点快,刚刚还心跳眼热的怎么忽然就跟葫芦扯上了?
    “贺纶赏你的。”
    哦,那个呀。
    “卖了,足足二十两呢,真没想到他出手还挺大方。”汤媛喜滋滋道。
    贺缄的神情恰似云开雨霁。显然是为她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而高兴。汤媛也跟着乐,话不由多起来,嘀嘀咕咕道,“我在十二监都有朋友,朋友多了好办事,卖个玉葫芦根本就是小意思。平时呀,他们还能从外头淘好多小玩意卖给我们呢。销量最好的要数丝线,这也不能怪我们,宫里的太贵了。”
    他看着她,直到她说完才小声道,“十二监的人一个比一个精,贺纶那翡翠葫芦少说也值五十两,卖了二十两就把你美的,傻瓜。”
    他推了她脑袋一把,拂了拂袖,显然是要离开。
    什么?那玩意值五十两!汤媛心口登时裂开了,汩汩流血,御马监那个小孙子,连姑奶奶都敢骗。
    不行,得抽空跟他要回来,他要是已经送到了宫外就拧死他!汤媛捏了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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