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的脸庞在灯下丰神俊秀,夺人心魄。
年方二十六岁的他,过这种两面人一般的生活,已经过了十几年。
黑衣摄政王是赵允承,白衣摄政王也是赵允承,只不过赵允承知道,自己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内心充满仇恨,满脑子只有复仇和暴戾的自己,一个是什么也不管,假装一切都很好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件事,容王应该会成为白衣的自己。
黑衣的那位更像是受了刺激才衍生出来的,简直就像疯子一样,白衣摄政王如是想,却不知道黑衣那位也是这么想的,白衣的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因为事实就是事实,装聋作哑算什么男人?
白衣摄政王:……
每次看上半月的信,里面夹杂的几句抨击和讽刺的话,他已经习惯了。
母亲的遭遇和自己的身世,白衣摄政王并非不动容,只是父皇已死,外祖那边也断绝了往来,小李氏更是被黑衣摄政王折磨得求死不能。
白衣摄政王不知道还能如何,因为自己的出身肮脏罪恶,就要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吗?
这种问题白衣摄政王早已跟黑衣摄政王讨论过,对方言辞偏激地回答,字里行间皆是自厌和愤怒之意,轻生的念头隐隐若现。
白衣摄政王偶尔看信,竟觉得心绪起伏,备受影响,可是他不想去死,他写了许多劝慰的话劝自己莫轻生,甚至不惜用仇恨来继续拉着黑衣摄政王,给对方出谋划策,充当复仇的帮手。
黑衣摄政王自厌,无非是因为承认他的人太少,他既自卑又孤独,既自负又高傲,不屑世人的看法,又极其渴望功名成就,众人敬仰,是个无法和解的矛盾体。
黑衣摄政王对自己的外家,既仇恨又抬不起头,因为那样的身世,高贵而肮脏,简直讽刺至极。
一起毁灭堕落,是赵允承最渴望的结果。
至今还没有付出行动,只是因为江山未稳,就算是死,赵允承也希望自己的一生对得起赵家天下。
让赵家倒过来欠自己千千万万!
换过来的第一晚,容王照例是睡不着的,因为他脑子里还残留着黑衣摄政王的一些情绪,让人怀疑,黑衣那家伙是不是整夜失眠,不用睡觉?
说没睡好,又小睡了一觉,那是天将亮的时候,赵允承想起白天在崇国寺的一幕,那面如满月,笑容亲切的的小娘子,回想起来,不禁让人觉得心神放松,一个不留神就入了梦乡。
待一觉醒来,已是辰时,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明媚。
赵允承睁开眼睛,心中还残留着一缕怅然若失。
仿佛做了一个好梦,但又忘记了梦的内容。
“王爷,需要小的进来伺候吗?”高都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罢。”赵允承起身。
得到王爷的准许,高都知打开门,带着一众宫人进来伺候。
凝神闭气的一群人,挑开帘子又绕过屏风,瞧见王爷眉间疏懒,神态闲适,心中不免松了口气。
果然,每月十五一过,王爷就变得好伺候了许多。
净面、更衣、束发,宫人们举止谨慎,手法熟练,不多时,容王身上便整齐妥当。
府中的厨房,掐着点给赵允承送上各种精美晨食,均是能饱腹又好克化的精细食物,制作方式跟宫中一般无异。
赵允承及冠后从宫中搬到王府,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其余一切跟宫中无异,身边伺候的人是宫中的那批老人,嘴里吃的也是御膳房的味道。
王府格局更是明目张胆,俨然就是个小皇宫。
只不过一分为二,赵允承常年住在外院,已有许多年没踏足过后院。
那群后院的女人,赵允承只见过安王妃和梅侧妃,其余都是宫里赏的,大臣送的,总之来者不拒,送了就往后院撵。
一来二去,后院究竟有多少女人,赵允承也不记得。
能在这位王爷心中挂钩的女人,除了未曾见过面的亡母,怕也只有深宫里的那位太皇太后。
晨食过后,赵允承吩咐一声:“高远,备马,我要进宫。”
“喏。”高都知应了声,马上差人备马,虽说下半月王爷不问政事,却喜欢到太皇太后那里小坐。
祖孙俩吃饭闲谈,有时候一待便是大半天。
然则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性情有些啰嗦,每次王爷过去陪伴,不外乎是听她老人家唠叨王爷的子嗣大计。
赵允承今年二十六了,膝下空虚,大皇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接过大半个月不曾见的皇孙递过来的茶盏,幽叹:“允承啊,你快点要个孩子吧,皇祖母撑不了几年了。”
“皇祖母。”赵允承喊了一声,作势要起来跪下请罪,却被太皇太后抓住手腕,阻止了他的举动。
“允承不要糊弄祖母。”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好似看穿了他的诡计,柔声劝慰:“祖母知道你不喜欢小李氏所出的安王妃,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位合眼缘的女郎,为你诞下长子,与你共享天伦?”
赵允承听罢,眉头直皱,其实前些年赵允承倒是想过男女之事,可黑衣那性格过于偏激,只怕自己下半月幸了女人,上半月那女人就会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退一万步说,长子若不是安王妃所出,将来名不正言不顺,黑衣对这种事又向来极其敏感,只怕孩子还没出生,就会被他率先弄死在肚子里。
于是赵允承也只好找借口敷衍太皇太后,宽慰道:“皇祖母且安心,当务之急是辅佐皇侄,肃清朝堂,等他日皇侄能够独当一面,孙儿再考虑子嗣之事也不迟。”
“你皇侄才八岁,等你皇侄能够独挡一面,和你同龄的王公子弟,怕是能当别人的老泰山。”
“……”
那确实有可能,容王心想。
今日的祖孙见面,如同往日一样,以太皇太后的絮絮叨叨作为高~潮,但抵不住容王不为所动,像块铁坨坨。
待到傍晚,赵允承陪太皇太后用过晚膳,便骑马出宫,回摄政王府邸本是一盏茶的功夫,但是赵允承鬼使神差,心念一转,就朝着南门大街打马而去。
当朝没有宵禁,即便是傍晚,京都城内几条繁华的大街,也是灯火通明,直至天亮。
只不过在大街上是不允许骑马的,因为这样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有人被马蹄踩踏。
赵允承到了热闹的南门大街上,也只好下马牵着马前行。
南门大街顾名思义,靠近京都城的南门,距离皇宫略远,是商贾和百姓的聚集地,跟皇城脚下那几条纸醉金迷的大街有所不同,这里的生活气息很浓厚,一看就知道是寻常百姓喜欢消费的地方。
南门大街突然出现一位牵着骏马的玉面郎君,很快就引起了一些路人的观望,纷纷猜测这位威风的大官人,是内城哪家达官显贵的子弟。
因寻常百姓很难见到朝堂上的贵人,是以这些百姓们也无从得知,眼前这位玉面郎君,就是自己也曾偷偷议论过的摄政王赵允承。
牵着马匹来到一座酒楼前,容王抬头瞥了眼匾额上的大字,赫然是广聚轩。
这时穿着整齐干净的伙计笑迎出来,朝容王俯首加敬:“官人万福,住店还是吃酒?”说着就要接过赵允承手中的缰绳。
“吃酒吧。”赵允承说了句,爽快地将骏马给他:“不用喂了,它不吃你们这儿的马草。”
小厮唱喏,伺候得越发小心。
第4章
广聚轩楼上雅座,不仅有人吃酒划拳,还有老先生评书,讲的是各地最近发生的奇人异事。
赵允承坐下听了一耳朵,倒是觉得稀奇,这间坊间的酒楼,有点意思。
末了酒菜端上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男人,神色不变地端起酒水浅尝了一口。
不如皇宫的御酒好喝,这是肯定的,但是容王知道,这酒在坊间已算不错的。
这时旁边有位好汉,突然放下酒碗,摇头叹气:“朱家太惨了,灭门惨案呐。”
他身旁的酒友一听这件事,也一同摇头叹息:“可不是吗?一家二十六口,那赵皇叔心太狠了。”
却不想被过路的伙计听到,当即停下来插话:“刘虎,孙二,你们怕不是酒吃多了,开始说浑话了?”
容王在隔壁心里正不舒坦,听了这话才勉强一哼,静观其变。
那刘虎和孙二被伙计一喝,当下愣了愣,然后瞪着伙计:“我们说得有什么不对?怎么就是浑话了?”
“是啊,二十六条人命啊。”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哎,一人做事一人担当,那朱麟犯了国法,杀了朱麟就是了,何必罪及家人呢?”
“就是就是。”
一时间,在这里吃酒的众人都在议论纷纷。
有人说摄政王冷血残暴,以杀~人为乐,有人说摄政王狼子野心,根本就是想夺权。
如果是官家执政,根本就不会出现满门抄斩的悲剧。
那是自然,几位先帝都好贤名,无一不是绞尽脑汁给自己塑造仁君的形象,向来靠身边的宦臣治国。
可百姓们就是喜欢这么温和可亲的官家,执政者突然换了画风,弄得他们两年都没缓过来。
赵允承听着耳边的议论,修长手指紧紧捏着杯子,朱家满门抄斩的案子,真相根本就不是百姓知道的那样。
黑衣之所以斩了朱家上下,是因为朱麟以官职之便私通敌国,收取大量敌国的财物,将本朝的一举一动贩卖给敌国,真真是罪不容诛。
发生这种事情,黑衣没有将朱家十六以下的朱家人斩首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还劝两位慎言。”伙计将毛巾往手臂上一搭,先是拱手朝皇宫方向揖了揖:“朱家可不是什么灭门惨案,他们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未等刘虎和孙二反驳,伙计继续道:“朱家将我朝百姓置于危险之中,差点酿成大祸,是摄政王及时查出并铲除这窝贼子,你们不但不感谢摄政王,反而说他狠心,天理何在?”
刘虎孙二两人愣住,接着拍桌起来,与伙计对峙:“你莫要胡说,我们只是可怜那无辜的朱家其他人……”
却被伙计激昂的声音打断:“知情不报,当斩!”
刘虎瞪眼,气呼呼道:“你又如何得知他们是知情的?”
伙计大声:“自是摄政王查出来的,刘虎,你如何得知他们不知情,你去查了吗?”
刘虎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脸红脖子粗:“你,你……反正摄政王就是心狠,哼!”
自赵允承上位以来,整个朝堂都是他说了算,满朝文武战战兢兢,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
坊间百姓一会儿听说这家被抄,一会儿听说那家被杀,可怜的小官家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皇叔斩了不少近臣。
这些天子近臣,在坊间威望可不小呢。
“执迷不悟。”伙计冷哼:“刘虎我问你,你可娶妻了?”
刘虎答:“这是自然!”
伙计朝皇宫方向一拱手:“这是朝廷的功劳。”
刘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己娶妻,怎,怎么就成了朝廷的功劳?
就连赵允承也挑了挑眉,虽说朝廷为百姓做了不少事,但百姓自己娶的妻,他还真不敢居功。
伙计接着问刘虎:“你现在赚的钱养得活老父老母和妻儿吗?”
刘虎一拍胸口:“那是当然,我刘虎一个人养活全家上下六口人!”而且还有余钱在酒楼吃酒,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伙计朝皇宫方向一拱手:“这是朝廷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