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度量冯妙青的神色说:“娘,周媒婆来跟您说亲啦。听是城里开绸缎铺子的黄掌柜?”
冯妙青无奈,“娘这辈子不打算再嫁了,宝儿,我就守着你过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现在朝廷都不提倡女人守寡,之前有人像朝廷申请节妇牌坊,不但被驳回来,礼部还出了训示——”
冯妙青的脸色发黑,“宝儿,你爹没死!娘也没有守寡。”
“他就是死了,他要是没死说不定以后还得祸害我们!”宝儿大声说。
“他是你爹!”冯妙青高高地举起了由手。
宝儿涨红了脸,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最终没有打下去,似极疲惫地叹了口气。
“娘,说实话我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我小时候,长年累月见不到他,后来又分离这么多年,我记不得他。”宝儿鄙夷道,“他做了夷人的女婿,还生了个儿子,后来又莫名其妙消失,我恨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现,最好就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我害怕他一回来就要打破,我们会重新被关到锦衣卫诏狱。”
小时候被关在锦衣卫诏狱的记忆一直像噩梦一样伴随着她,宝儿甚至有时候半夜耳边都有犯人的疼痛哭喊声。
“是娘不好,是娘不好。”冯妙青抱着女儿,忍不住落泪。
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对邵廷玉还有爱情,或许更多是一种执着与不甘心吧。
“皇后娘娘说我们可以不必待在京城,娘,我们搬家吧,去哪里都行,我不想在这里了。”
冯妙青擦擦眼泪,“好,我们先去南京找你外祖母。”
哪知冯晋不愿意去,人越老越固执,“我就待在京城,那也不去。”
他不去,冯继宗当然也不能去南京。
冯妙青犹豫起来,宝儿道:“外公身子骨硬朗,先让二姨暂时照顾照顾外公与宝儿,我跟娘先去南京,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去,并不是住在邓禹舅舅家。”
冯晋点一个下头,宝儿立刻道:就这么说定了!”
冯妙青开始变卖田产,收拾银两衣物,其实也没拢出多少钱来,冯妙青一个女人当家,且之前又是千金大小姐,对于生产一窍不通,不知吃了多少亏。宝儿这几日也不再出门,帮着母亲一道收拾。
自从冯妙青母女获得了良民身份,她同母的二姐就跟她走动起来。其实不怪这几个姐姐无情,英国公府没了,她们在夫家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冯二姐是因为生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长大成人,有出息了,所以她这几年在夫家才说得上话,便开始照拂冯晋与妹妹。
临去南京前,冯妙青去给二姐道别,交代宝儿好好看着家里,“外公不管事,你舅舅又皮,你就在家里,娘会早点回来的。”
宝儿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吧。”
冯妙青一走,冯继宗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奔出去玩耍。冯晋就当没看到,宝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觉得外公虽然现在还活着,可是整个人了无生趣,可能在英国公的爵位被虢夺时,他实际上就已经死了,就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也没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冯晋现在对冯继宗几乎是不闻不问,就像这个儿子不存在一样。
宝儿拿出针线盒子,在老槐树荫下做针线,一针一线竟也不觉得繁琐,听着树上啾啾鸟叫声,在看一眼墙角的一丛凤仙花,宝儿只觉得想现在这样平淡的日子过得挺好的。
冯继宗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瞅着她说:“宝儿,巷子那里有人找姐姐,我说了今天姐姐不在,他又说要见你。”
宝儿放下针线,问:“找娘?那人长什么样子?”
冯继宗道:“看着挺老的,头发都白了一大半,穿的也不好,走路还有点坡,娘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啊。”
宝儿瞪了他一眼,“不认识,不去见,让他走吧。”
冯继宗搔头,“可是那人知道姐姐的闺名叫做妙青,应该是认识姐姐的。”
宝儿心里陡然一跳,连忙站起来,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跟我一起去,万一他是坏人,你可以帮着去喊人。”
“哦。”
两人转了两道弯,来到一个人不多的巷子里,宝儿让继宗待在这里,“你在这里守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叫人。”
她独自进去,巷子那头站着一个穿褐衣的人,果然如同继宗所说,年纪比较大,花白的头发,衣服上也有补丁,他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满是沧桑的脸。
宝儿警惕地望着他,“你是谁,找我娘什么事?”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道:“宝儿,是我,我是爹啊。”
他担心宝儿不认识,挽起袖子,露出一个猩红的伤疤来,宝儿记得那个伤疤,小时候她经常好奇去抠这个伤疤,这是邵廷玉在与鞑靼打仗时受伤留下的痕迹。
宝儿此刻的脑子就像一个惊天大雷轰炸而过,只剩一片混沌,喃喃道:“你是我爹?”
那人使劲点头,“是,我特意来找你跟你娘的。”
这句话让她很快清醒过来,“特地来找”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害了一次她们母女还不够,现在又阴魂不散缠上来,宝儿很想痛骂他一顿,指责他这么多年对她们母女的伤害,在嘲笑他落魄如此。
可是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而且说不定还会给她与娘带来危险,她脑子快速转动,挤出一个笑容来,忍着恶心喊了一声,“爹!”
邵廷玉笑了,不枉他疼爱宝儿一场,这个女儿还是记挂着他,他这两日日也打听到了冯妙青母女的处境,冯妙青恢复良民身份后,有很多媒人上门求亲,可是她还为他守着。这样忠贞的人,他会让她一直陪在身边。
船等不了多少时间了,他今日总算找了个机会,给了几钱银子让冯继宗去叫冯妙青过来,没想到冯妙青出门了,不过宝儿也挺不错的,看着就是个有主见,行为干练的姑娘。
“爹,朝廷对您的逮捕从来没停过,您现在过来挺危险的。”
邵廷玉自嘲一笑,“我现在的样子,也没几个人会认出来。”
可不是,昔日尊荣富贵的定远侯爷,如今落魄潦倒,看着就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要不是至亲之人,真的很难认出来。
邵廷玉急急地交代女儿,“宝儿,跟你娘说,尽量带上金银细软,明日巳时我在码头等你们,我会扮做船工,你们母女俩随我一起离开。”
“去哪里?”
“出海,去外国。”邵廷玉道,“到了外国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口气可以重新开始。”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陪他去外国,他可真是自私啊,这种时候还拉着她们母女给她做垫背的。
宝儿故而犹疑,待邵廷玉劝了她几句,她才答应下来。
邵廷玉不敢待太久,匆匆离开。宝儿回家,继宗一个劲地问:“那是什么人?”
宝儿道:“是娘以前一个侍女的丈夫,家里过不下去了,问娘借银子,我说没钱,就打发了他。对了,这事别给娘说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继宗使劲点点头,“好。”
宝儿回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晚饭前她出去了一趟,过了很久才回来,冯妙青问:“都来吃晚饭了,你又跑哪里去了?”
宝儿笑道:“何捕快家的姐姐知道我要去南京,我去看看她,跟她辞行。”
冯妙青没有多想,“洗手吃饭吧。”
过了几日京城传来一件大消息,昔日叛国投靠赫赫部的定远侯邵廷玉已经被抓住,现被关在锦衣卫诏狱,判了秋后问斩。
冯妙青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眼前发黑,宝儿扶住她,关切地问:“娘,没事吧?”
“没事。”
她偷偷地给邵廷玉烧了纸钱,宝儿只当不知道,现在终于不用再担心被连累了,她向往去应天开始新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这女儿很厉害啊
166、番外四
太子自十六岁就开始参与朝政, 李逸有意识地开始培养他去如何真正做一个君王。上阵父子兵, 再加上这个儿子聪明稳重,李逸教了他两年后, 就开始是放心大胆地把朝政交到太子手上, 美其名曰监国,他则有了更多的事情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皇帝偶尔不上朝, 把事情都往太子那里推,朝臣们虽然心里有点想法, 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 毕竟太子以后也是皇帝, 现在提前在岗位上实习,对以后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李逸时不时与王琼姿在西苑小住, 最长的时候住了半个月, 最后是太子亲自来把他们接回去的。
王琼姿笑眯眯地对儿子说:“我跟你爹是该回去了!”
太子十六岁的生辰刚过,礼部开始筹备选太子妃的事情, 选定了太子妃, 王琼姿并不想宁儿这么早就成亲,一直拖到他十八周岁过了,才正式迎娶太子妃。
这次回宫就要办婚事,迎接新人了。
太子脸色为不可察地红了,李逸笑道:“你这小子运气好,当年我与你娘的婚事差点把我给折腾疯了!”
王琼姿斜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是你差点把我给折腾疯了?”
太子见父母互相打趣, 心里羡慕,他一直都很羡慕他们的感情,两人之间没有第三人,兄弟都是同胞所出,而且知道现在,爹娘每天晚膳后还手牵着手去散步。
他希望也能与未来的太子妃做到这般琴瑟和谐,不不,他又觉得世间恩爱的夫妻他也只见到父母这一对,这需要极大的运气,他不敢奢求,举案齐眉就已经足够。
新娘子家世清白,是书香世家的女儿,父亲是个贡生。王琼姿考察人品,最后确定三个人,然后让太子选定一个,所以这个太子妃可是说是太子自己满意的人选。
回宫后,就是开始操办太子的婚事,新娘子进门后,王琼姿便慢慢将宫务移交给她。
太子妃是个极斯文的女子,话不多,安安静静的。太子的性子偏沉稳,也不是个多话的,王琼姿本以为他会选个性子活泼,跟自己互补的,没想到选了个沉静的。
阿宣偷偷跑来说:“大哥很喜欢嫂子,有一次我瞧见他在给嫂子画眉。”
王琼姿轻轻敲了下他的头,笑骂道:“你这家伙,还以为是以前呢,你大哥现在成亲了,再去他那里可别乱闯了!”
阿宣嘟嚷:“知道了。”
闷了一会儿又说:“大哥成亲后就不大跟我玩了,他都陪嫂子了。”
“你吃醋啦?”王琼姿笑,“那你也找个媳妇儿吧。”
“不不,”阿宣急得跳起来,“我才不要成亲呢,一点都不好玩。”
他也就比太子小两岁,现在看着还像个没长大的大孩子。王琼姿随便他,“你跟你大哥不同,娘只要你开心就行,甚至不成亲都没关系。”
阿宣欢呼一声。
王琼姿道:“别高兴的太早,你得时刻以建昌伯为例子,不能做混账事,还有不许沾赌与色,赌坊妓馆都不许去,你要是喜欢一个姑娘,只要她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无论家世怎么样,我都支持。”
阿宣笑道:“我知道了,我要是干了坏事,就是您与爹爹愿意放过我,大哥也不会放过我,他隔三差五对我耳提面命。”
太子成婚后,过了一年,太子妃生下一个男孩儿,国朝有了新的继承人,举国同庆。
王琼姿看着这个小婴儿,陷入沉思之中,这孩子按照辈分该是她的孙子……
天知道她现在还没有过四十岁呢,要是放在现代,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个事业成功独自美丽的钻石单身女郎,怎么到了古代就成了奶奶了?
她喜爱这个小孩子,送给他许多珍贵的东西,但是见他的时候不多,她得慢慢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李逸完全没有接受障碍,欣喜王朝后继有人,他已经在考虑再过一两年,就正式把皇位交给太子。
王琼姿再三跟他确认:“不后悔?一定要想清楚,但凡有一丝犹豫,那就不要去做。”
李逸道:“老实说,皇位毕竟代表无上的权力,说不舍肯定是有的,但我现在更加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从出生就注定是皇帝,皇帝二字如一座大山时刻压着我,当我确定自己要把皇位交给宁儿,我心里感觉到轻松。”
他拉过王琼姿的手,“我们都不年轻了,我不想再蹉跎时间,琼姿,以后的日子我们自己过,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王琼姿眼睛湿润,依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好!”
她一点都都不留恋紫禁城,最想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一年后,李逸举行了禅让大典,将皇位让给太子。
按照古例,太子还不能立刻答应下来,必须要推辞三遍,如此才能接受父皇的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