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内很安静,耳朵里只有窸窸窣窣的幻音和温承昀微微的呼吸声,他光着上身,肩膀微微在外露着,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皎皎月光,和寝殿里还留着的一盏夜灯的微光,我又看到了他左肩上的那个疤痕,看着像是被剑刺入留下的,可是谁会刺他一剑呢?谁敢刺他一剑呢?不过我从来没问过他,我干嘛关心他的死活,他最好死了,我就可以回宫见到父皇,继续做我的六公主,住回母妃的承恩宫。
可是他如果真的死了,我就成了寡妇,虽然公主可以再嫁,可是克死夫君的公主讲出去总归是不好听,而且我真的希望他死吗?他对我虽然总是冷嘲热讽,但我也没少和他斗嘴吵架,多次气的他脸红脖子粗,甚至对他有踢又打,他也都忍了下来,从没对我动过手。虽然他不肯替我向父皇求情解了我的足禁,但为了让我在郢王府的日子不那么无聊,这王府被他建造得生动有趣极了,甚至这寝殿,就是完全参照了承恩宫建的,连里面的设施都是一比一复制的。
温承昀说他喜欢我,难道是真的?可是如果他喜欢我,为何经常不回来王府却和他的姬妾厮混,留我一晚又一晚得独守空房,如果他喜欢我,为何总是对我冷言冷语得嘲讽,如果他喜欢我,明明知道我想念父皇母妃,为何不肯为我抗旨带我进宫,以他父亲梁王的权势,他真抗旨带我进宫,我父皇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不喜欢我,他一直都嫌弃我,我不过是父皇硬塞给他的王妃,不过是看在我是公主,即使是已经失宠的公主,他不能连表面功夫都不做,所以才施舍给了我这么一点点的温柔。
温承昀还在沉沉的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打量他,之前他留宿的时候,我总会睡不着,也像现在这样看他。听闻温氏祖上有回鹘血统,所以温承昀的长相和中原男子略略有些不同,星眉剑目,眼睛更深邃鼻梁更高挺,脸部线条更立体些,但是他又不像我在宫里见到的回鹘人那样粗狂,皮肤虽不是温润如玉一般但也算白皙,尤其在这盈盈月光下,面部被月光映的细腻透亮,确实是个美男子啊,可惜,他不爱我。
我马上十八岁了,温承昀二十一岁,我和他成婚一年多,他回来陪我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想知道他不在郢王府的时候住在哪里,现在是否还在宫里伴读,还是父皇给了他什么差事,但是他不告诉我,郢王府的管家下人也不回答我,我完全不知道外界的消息,像与世隔绝一样。
父皇时不时会赏赐我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一同送进郢王府的旨意仍然是要我在郢王府思过。我想我十五岁之后的一年半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一定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被罚禁足,可是,我已经被禁足14个月了,这惩罚还不够?
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声音大了些,似乎惊到了温承昀,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伸出胳膊将我抱住,然后揽到了怀里,我轻轻伸出胳膊,搂住了他的腰,不管怎样,他都是我的夫君我的依靠。
“瑾娘”温承昀轻声呢喃,似是在梦呓
这不是我的名字,他抱着我睡却梦呓另一女子的名字!是可忍熟不可忍!我堂堂公主为何要受这般奇耻大辱!
我使出全力将温承昀一把推开,温承昀被我突然全力推在胸口,还被推出半米远,一下子惊醒过来
“你疯了吗?”温承昀明显怒了,已经坐了起来,恶狠狠得盯着我
“我不要你睡在这里,你走”我也坐起来,横眉冷对
“李婳婉,你闹够了没有,这里不是皇宫,这里是郢王府!”
“我知道这里是郢王府,虽然这青鸾殿和承恩宫一模一样,但是我知道这里不是皇宫,不需要你提醒我!”
“好,这是你让我走的,你别后悔”
温承昀起身,下床穿靴,披上外衣,大踏步出了殿门甩门而去,全部动作一气呵成,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初春的天气,碳炉火盆已撤,但乍暖还寒,尤其是这深夜,更深露重,我呆呆的坐在这宽大的床上,薄薄的寝衣无法抵挡这寒冷,不多久我就冷到了麻木。
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是阿粟,她为我披上一件银狐大氅,然后将我冰冷的手握住,一边揉搓一边轻轻哈气,可是阿粟,我冷的不只是手,还有心。
“阿粟,他走了吗?”
阿粟轻轻点头。
他去找那个瑾娘了吧,也许那个瑾娘生的极美性格极温柔,又能写一手的好字能作一手好的丹青,还能出口成诗口吐珠玑,所以才能让温承昀在梦中都喊她的名字。
本公主不在乎,我可是李婳婉,永宁公主,父亲是当朝天子,母亲是后宫最受宠的淑贵妃,一母同胞的哥哥是太子李元晟,他们都视我为掌上明珠,我虽有五个姐姐一个妹妹,但我是最早有封号的公主,我一直是大明宫乃至唐朝最众星捧月最骄傲最尊贵的女子。
可是,为什么会有心痛的感觉,我好像什么都失去了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粟,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阿粟点点头,我站起来,让她换上了新的被褥,我不想闻到温承昀留下的气息。
抱住阿粟,紊乱的心绪才得以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我以为昨夜我将温承昀赶走会被他报复,可是等了二十来日,一切如常,他也再没回来王府,我也如之前一样听戏赏花蹴鞠骑马来打发时间。也是,我对温承昀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要报复一个人也是需要花心思的,我哪里是值得他花心思的人?
郢王府其实很大很大,我不知道占地多少,但但觉得不比皇宫小多少,虽然殿宇不像皇宫那么多,但只住我和温承昀是绰绰有余了。除了主殿,还有六座后殿,殿宇后面就是连绵数里的雕梁画栋、锦绣亭台以及映帆湖、假山梅林、戏台,甚至还有一蹴鞠场,尤其是后花园,更是精雕细琢一步一景美轮美奂,我曾问过温承昀这样规格的王府不属于僭越吗,他说是经过皇上特许的,怕我受委屈所以希望我住的舒服点,我听了感动良久,虽然父皇没有赐给我公主府,但还是爱我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温承昀不爱我罢了。
进入四月中旬,桃花渐次绽放,如今开的正盛,丹云彤霞似的桃花夹着嫩黄垂柳,这样好的景致加上这样的暖阳,我心情大好,因为温承昀的不快也烟消云散,我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不爱我的人,难道我要为他日日伤心垂泪吗?
这片桃花树下,打着一副秋千,阿粟推着我高高荡起,仰面可以看到灼灼桃花在头顶盛放,像是最灿烂的朝霞,秋千荡起扬起的疾风吹落点点花瓣,像是一场绚烂的桃花雨,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桃花氤氲的芬芳,以及和风煦日扑面而来的气息,我咯咯得笑着,阿粟将我越推越高,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我像飞起来了一样,飞出了这郢王府,飞回了父皇母妃身边。。。
秋千荡久了有点眩晕,我让阿粟停下,感觉到秋千放缓我回落人间,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我揉揉眼睛。
是温承昀!难道都过了二十日了,他还是来找我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