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暗蓝色的灰,暗沉沉的,几点村灯一一而黄。
莹白的哀河从天幕滑下,把天蓝点缀在身子的胸口处,携着天往深处去了。那云便在河中被水波撕裂扭曲,散成沙砾的碎块状,往天边一扬,湿打了一处衣角。
虔诚的人儿将步印深深的烙在这片土地,河水便冲淡来人的痕迹,一处一处的水洼散布。金黄的光碎便盛在其中,像是铜金的佛碗。
一声一声的呼唤,从这儿漫到那。斑驳的水石,河畔的芦苇,山间茂密的松林,荡到天边的散云。
含着血泪溅到墙边散成红色长春花的声音。
玫玫玫玫
七月。入夏。
散云坐在院子里看天已经很久了,那眼珠子像是钉在天上,偶然向左一点瞟着,不到一秒又停在原处。
夏婶便拿着瓷碗,眼神发愁的看着散云。
这碗饭已然凉却,暑气再蒸发着,便是不保鲜了。
只好摇摇头,收了满饭的瓷碗和干净的木筷,叹了两声这份从城里,迢迢送来的佳肴。
下午的六七点刻,天色白中发黑,夏婶收拾了些家务和干了点农活,抹了抹额汗,锄头一放,起了腰侧身一看。
散云还在院子里,望着天。
若是自己的娃子,这般死气沉沉的,肯定得说些重话让她醒悟些。夏婶想着,心中便由不得念叨了几句,这些话,大概是。
这点挫折便受不了了…不争气…你这样委屈又没人会看,自己难受又有什么用。
但总归是雇主,说的话自然得软和些。待走到散云身边时,再瞧着她软软的脸颊,夏婶心中还是软糯了几分。
“云云,你这一天都没吃饭了,人不是钢,你这样身体受不住的。心里有啥想不明白的,说出来让夏婶给你解解心,人犯不着为谁谁谁,就非搞得自己不舒坦的…”
夏婶长篇大论,中年妇女似乎都这样,兜着一大堆的“过来路”给年轻姑娘们授经解惑。
便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生病不可怕,自己放弃身体才是最可怕的。”
散云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只是望着天与世隔绝,夏婶的词快用绝了也不见散云回一句,恼怒之余瞟了瞟散云那呆呆的,空洞的,毫无人气的眼睛,那种怒卡在喉咙里顿时又消失不见,空留一声叹息。
空气凝结般,静的只剩鸟虫杂碎的声音,夏婶用牙齿咬了咬下唇,转身准备绕过散云回屋了。
“告诉他,我要走了。”
这个声音多年以后夏婶再次回忆的时候心里还是保留着当时的心悸的感觉。
这声是从不远处传来,却更像在雾茫茫的天里,从深处传来的空然一啸。声虽些微,却淹吞了树上蝉鸣的短暂一声。
只明明是安稳的气息,平静的语气,却仿若能听到比那蝉声更激烈的嘶吼,像是爆炸之后灰尘四散的沉默。
消失而具有余味。
“我去给先生说一声。”夏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的斜了斜身子,便一步也不停歇的往里屋去了。
“恩,好的。”
“这才几天,这话她来这里之前说了无数次了。”
“嗯嗯。”
男人与夏婶的声音细细簌簌的,听不大清。
她佝偻的身影在明黄的灯下摇摇晃晃着,大多时是她在低声讨好似的“嗯嗯”回应着,听着那男人的差遣。
待夏婶挂了电话,额角又微微的发汗了,她放眼望去,瞧着老样的散云,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了口,她说,“先生说明天来看看你。”
散云的身子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夏婶微眯了眼,才看清她消瘦的肩膀随着透露的锁骨微微上扬,便又轻轻的松下。
散云是五天前来到溪花村的,是由一个英俊的甚至带点漂亮精致的男人携伴着,那辆花哨的汽车从村里小路驶来,道路上扬起的灰尘和沙砾附在这干净噌亮的车子上,村里人看着都为之谈说。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生着病,医生让他送来乡下养着。他还说她就是比较呆,不咋说话,但是你一定要让她吃饭。最后他说,叫我先生吧,我姓温。
夏婶没大知道散云生的啥病,只看她一副骨瘦如柴,脸色白得像雪糕子,典型的病人模样,只是比之生出一番对生命的颓丧和绝望。
只散云,低低的垂着头,削瘦的身躯弱不禁风般,娇嫩的脸庞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眉色淡淡的,嘴唇也像抹了些白霜,只呆呆的任身旁的男人自顾自说。
黄花般的年龄却是得了病,光是看着便勾起她的惋惜。
“什么年轻娇嫩,她都快二十七了。”温先生听了夏婶的话语,来时稍许阴郁的脸庞终是乌云拨日般露出了点笑意,转而又低头捏了捏她的脸颊,那温热还没细觉,散云就极快的撇过脸去。
男人一时收了几分笑意,舔了舔唇,一把捏住散云的双颊,用力却也不敢下死手箍住,身子俯下抬头慢慢打量散云脸上闪现的所有情绪,一面缓缓说道。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话也不说,只低着头,哪像个姑娘,嗯?”
他又说,你也就在床上像点姑娘些,至少还要哼两句。
散云神色未变,只看着水泥的地面,句话不吭。
他嗤笑一声,无趣的放下手,转头再看着眼前的夏婶,又说上几句家长里短的话。
夏婶听不见他的低声喃语,只看见散云呆若无神的冷淡模样,想来散云是不太待见自己的丈夫。心里便免不住嘟囔着,欲问她这是得了何病,男人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有事就打电话。记得让她吃药。”
男人临走前再三嘱咐了夏婶散云的生活习惯,禁忌爱好。
夏婶看着他坐上车,放进车钥匙挂上档,眺望了田间一会,便掏了根烟,吸了两口又给灭掉,手便摸向了方向盘上,歪着头好像思索什么,终是不甘心般,从车窗里伸出头来,朝散云大喊一声,
“云云!我们两还没完!”
说罢,那辆花哨的汽车盛着泥土载着泥泞飞速的逃离,没带走一点花香。
夏婶带着她进了屋,不管出于高昂的照料费,还是内心的同情,她都希望她病好起来。至少能说句话,说不定以后还能对着她说几句笑话,总得该是个欢喜的改变。
待安置她坐在躺椅乘凉不到半刻,夏婶便懊恼的拍拍大腿。温先生也太大意了,连他妻子的名字也未告诉她。
夏婶照着先生唤了一句“云云”,躺椅上的散云微眯了眼,干涸的嘴唇破了几丝白皮,嘴一张一闭,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鼓风扇的吱呀声。
她说,我叫散云。
散云。
散云。
夏婶将这两字放在嘴边绕了两圈,细读之后还是觉得这名字不吉利,生了病的人还取个这么损福运的名字,应该让先生带她去改改,风水这种事,说也说不准的。
那句她要走了的话…
或许,再不待见,生了病的女人总还是想着男人来陪陪她。
夏婶看着院里继续望着天的散云,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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