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茴?从前胡汝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纵然年纪轻,却颇得太皇太后赏识照顾。如今不知分去了哪里。
与我目光交接,随后不着痕迹的略开,苍茴略福一福身,道“皇上此时在桂枝宫内,正与梓妃娘娘一同品茶。听闻帝姬与从顺公主入宫,道彼此也是相熟故友,无须碍着礼数额外至宣事殿觐见,便着奴婢来请二位移步桂枝宫,与皇上和梓妃娘娘共饮香茗。”
“月穆多谢皇上、梓妃娘娘美意。”苍茴竟跟了梓妃,昨晚人多事杂,我全然未注意她“劳请苍茴姑娘带路。”
“且慢!”直直扬臂挡在我身前,桓婕直瞪着我,嘴上对苍茴毫不客气“苍茴姑娘以为自己曾在咸寿宫当过职,自以为是皇祖母心腹,便胆敢这般对本公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须知晓,皇祖母近身侍奉的竹附姑姑,如今在我袭翠楼也不过是赋闲之人罢了。切莫仍旧陷在黄粱美梦里,以为自己是枝头上的凤凰。殊不知,不过是任人宰割、最为低贱的麻雀而已。”
最后这几句,指桑骂槐之意显然。桓娓蛾眉倒蹙,就要禁不住开口责怪。我暗中阻止,瞧着苍茴平静伏身跪下,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奴婢受教。多谢婕公主提点。”
“你便在这儿跪着,等本公主同伶月帝姬叙完旧,再去回你的主子罢。”斜睨一眼,桓婕转眸昂首,唇角冷笑“方才被蚊虫扰了思绪,断了话语,此时重提旧话。昨晚宴席之上,本公主原以为帝姬讨好于我是想明利害,看明趋势,却未料到竟是不怀好意,贼心不死!本公主以宰相之腹,有心不计前嫌,望与帝姬日后在凉鸿终蜀后宫彼此亲近,互为助力。帝姬却命人在本公主羹汤中暗做手脚!害本公主几近毁容!”
柳眉剔竖,桓婕一把挥开欲要继续拦阻于她的宫女,竟直将那宫女掀倒在地,随后大步跨上前,又是一扬手“本公主早该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奸佞小人!”
啪的一声,是桓娓单手狠狠握挡住桓婕手腕。桓婕方要举起另一只手再打,我却倏而一笑,极快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她面纱。
惊呼一声,桓婕空余那手忙去接柔纱,一边用力欲挣脱开桓娓。桓娓被我动作和面前的桓婕的面容惊得松了松手上力道,就要被桓婕扯回手臂时,却被我瞅住空隙与时机,毫不留情,一掌利落扇下。
被我这一巴掌扇得全然懵住的不止桓婕。桓娓愣在原地,任桓婕手腕自手中滑落。我展臂将她揽到身后,从容自在的后退一步“娓公主可看见了?若非娓公主吉人天相,心存善念,昨夜之后,变成婕公主如今这般模样的,便是娓公主了。”
更是惊住,桓娓不解其意,桓婕面色再三变色,方要开口怒斥质问,我先抬了抬手,笑着拦下她“婕公主是要问我有何依据,为何血口喷人吧?不劳婕公主多问。”
暗暗用了些力气捏了捏桓娓手心,我松了手,慢条斯理、漫不经心地绕着桓婕缓缓踱步“昨晚宴会,觥筹交错,诸人欢愉。席间月穆因忧娓公主畅饮过多,反倒伤身,因此请身边一位宫女至膳房,为娓公主烹制一碗醒酒汤。”
停下脚步,我转向面色不善的桓婕,盈着笑继续“就在此时,婕公主前来同月穆对饮。婕公主自乃女中英杰,二话不说一饮而尽。月穆却不胜酒力,饮得略慢了些,却也因而在中间稍作休息时……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婕公主向身边的宫女挑了挑眉。多年主仆情谊,又是蕙质兰心,那名小宫女自然一点即通。”说着我偏头微笑,也对着桓婕近身的宫女扬眉。她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桓婕冷冷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清清嗓子,我抚着胸口匀了匀呼吸,又举步反向踱起步来“这位小宫女步履匆匆,追寻先头那位宫女而去。其后婕公主回到席上,又过片刻,便有一名宫女为娓公主送去醒酒汤。”
桓娓明白过来,粉面带煞,咬牙切齿的便要上前。我正又走回她身前,搭住她柔荑,示意她少安毋躁“月穆自是无婕公主那般心胸开阔。自看见那幕起,心中便存了个疑影儿,因此甫与婕公主饮罢美酒,便坐到了娓公主身边。那碗醒酒汤上来时,娓公主正与旁边人说话。故而月穆便擅自做主,手持羹匙,将汤羹搅了一搅。”
“月穆向宫女嘱咐所要的山楂青梅等一应俱全,可不知是承了何人恩惠,竟叫月穆发觉,多了一味阳芋。”我含笑看着桓婕脸色又暗沉几分,宽慰的拍了拍桓娓“娓公主喜甜,这一点众人皆知。因此昨夜的晚宴上,娓公主的案前所置最多的甜果便是甘蕉。而甘蕉若与阳芋同食……便会导致面部生斑。”
气闷不已,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桓婕将面纱整理带好,嘴唇不住颤抖。我微微一笑,小迈一步,靠近桓婕“月穆无意张扬,只又令人另外去做了一碗醒酒汤送来。在等候过程中,却听得上台略有吵闹声,是婕公主生了醉意。娓公主考虑到皇室颜面,便命身边宫女先将自己这份醒酒汤送至婕公主处。”
瞬而冷了神态语气,我讥诮讽刺的看着桓婕“娓公主一片好心,善意相待婕公主,却不知自己的亲姊妹,竟一向存了害人利己的心思。万幸娓公主心善,方逃得此劫。而应当饮了这碗生毒羹汤的婕公主,也终归应了天道。”
“你!……”桓娓理屈词穷,欲要反驳却终究咽下,临了只得恨恨“我所欲为,不过是想要桓娓彻底失去前往凉鸿为后的任何可能!只在这一时!与凉鸿联姻之计是我提出,自当由我享受这荣耀!然而此前皇兄还满口答应,昨晚酒正酣时,却同我说仍需考虑人选?!自然是受了贱人挑唆!”
“婕公主以为,若无此事端横生,若婕公主未作茧自缚,自己便会顺风顺水,前去凉鸿了?”我不掩嘲笑,看着桓婕犹疑瞪大双眼“即便婕公主一如以往,美若天仙,凉鸿与胡汝和亲对象,也绝不会是婕公主。”
“……什么?”凝眉不可置信,桓婕眼珠都似要瞪出眼眶。我斜挑起嘴角,启唇道“联姻一词,既是两国国事,便自非其中一国独自决定。婕公主是有意为之,十皇兄眼中却未必看得见婕公主这番苦心孤诣。”
“月穆此番来至胡汝,其中一项极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娓公主提前与十皇兄通信,同为我忧心。”与桓娓互而温暖一笑,我徐徐转眸,与桓婕对望“有鸿雁传书之谊在先,有我这个共同的皇妹连牵在后。十皇兄不日将托广旗送回胡汝的聘书中,也将附信一封,说明他与娓公主的情缘。既有有情人珠玉在前,又从何处寻得婕公主落脚之地呢?”
这便是我当日请广旗所做之事——亲向萧显晦说明此事。若要以信传递此消息,我总怕路途曲折,诸事难料,或被桓婕或旁人寻了空子,尤其此时恐怕边境处尚不安宁。广旗善骑,稳重成熟,萧显晦又见过他,明白我与他交情,对他信任。若快马加鞭,一路畅顺,最快明日便可折返。至于萧显晦那边……我二人此前讨论过联姻一事。于萧显晦而言,短时间内并无甚心思考虑儿女情长。桓娓性情不知胜过桓婕几许,若是她嫁入凉鸿,对两国相交必是一重助力。
眼角余光瞥见仍跪在地上的苍茴颤了颤肩头,我目光流转,噙着笑走至桓婕身前,放轻声音“婕公主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局外人罢了。任你折腾地如何风生水起,也只是井底之蛙,只弄浑了自己所在的那一潭死水,翻腾不出那局限。既然是蝼蚁,只想着蝼蚁之事便够了。何必多行不义,将自己做成笑话,贻笑大方呢?”
气急败坏,桓婕再不忍耐,扬起一掌又要扇在我脸上。我嗤笑着先行向后一退,她落了空朝前不稳一晃,我就势毫不手软的落下一掌。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桓婕捂着被我扇了两回——一回直接在脸上,一回隔着柔纱——的面庞,转瞬疯了一般便要扑将上来,却被伏在地上的苍茴一把拉住裙角“婕公主三思啊!帝姬乃是凉鸿使臣,与两国利益相关,代表凉鸿。婕公主切莫因一时激动,坏了国之大事啊!”
“滚开!”一脚踢开苍茴,桓婕不住的骂着贱人等词,口不择言着又要上前,却在掌风都已将我鬓角发丝扬起时生生停住动作,带了哭腔福身“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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