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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郢陈城西门外约十里处,陈政一行人在道旁焦急地等待着。
    陈政手搭凉棚眺望东方,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在马背上出现了。
    “李老弟怎么这么久才出来?”陈政关切道。
    李牧下马后摆手一笑“吕大哥岂不是多虑了。就那么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小弟动动手指便教他哭爹喊娘一番。方才只是照大哥所说,打发完那厮后,我便大摇大摆回到驿馆牵出马来,从城南而出,故而来得迟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子高公子还在城中,此时不知回到驿馆否?若是他不见了我等会做何打算?”
    陈政一笑“那个孔穿本就与你我不是同路之人,既然到了楚国,彼此来去自便罢了。老弟不要忘了,人家可是孔夫子的六世孙,再怎么说,也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
    李牧点头道“大哥说得有理。如今虽是法家、兵家、纵横家们的天下,可儒家的什么仁义礼智信还是要挂在嘴上装装门面的。”
    “呵呵!周天子也好,那些个王也罢,对君君臣臣、尊尊卑卑可是爱不释手,仁义礼智信恐怕都是讲给老百姓听的。”
    ……
    果然不出李牧所料,陈政的车队一路西行,靠着金饼子这个开路先锋,每到一城都是有所斩获。虽然到手的粮食数量很少,可也算聊胜于无,毕竟这是当下重要的战略物资。
    陈政采取化整为零的办法,由赵国特种兵们将粮食分批运往了赵国。
    本来在郢陈城中处处碰壁的阴霾逐渐消散,购粮计划正在一点一滴地悄悄进行之中。偏偏老天爷就不能让世上的好事进展顺利,在你正高兴的时候总要给你制造一点意外,免得你不珍惜到手的成果,或者得意忘形闯出什么祸来。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那么前面肯定是非灾即祸,一个看不见的血盆大口在静静地等着你自己走进去。这个时候需要做的,是慢下来,停下来,认真检讨自己的德行,仔细查找潜在的危险,或许可以让你临危不乱、侥幸生还。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总是磕磕绊绊、不尽人意,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不是偷的抢的骗的,只要你自身有足够的德行,坚持走下去你会发现,那些所谓的曲折和坎坷,都是助益你成功的垫脚石而已,你的智慧,你的力量,你的自信,你的坚韧,无一不是它们所赋予你的。有了它们的帮助,你才会从一个成功走向更大的成功,你才会怀着一颗敬畏之心来看待自己的成功,并将自己的成功持久地保持下去。
    车队缓缓前行,马车的木头轱辘在重压之下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路面上留下了错落的一道道车痕。
    时至黄昏,一座城池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
    当陈政的车队从东门徐徐驶入,抬头看时,城门上用篆书写着“上蔡”二字。
    第二天,陈政依然延续着“县官不如现管”的办事方针,经驿馆掌柜指点,带着李牧直奔上蔡城的粮仓而去。
    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当陈政将一个金饼子放在管粮官面前时,那位肥头大耳的管粮官眼睛都没睁一下,咧着嘴阴阳怪气道“现如今你们这些个贩贱卖贵之人可真是无孔不入,就连我这小小的上蔡城都不放过,以为有几个钱就能从我手里弄些个粮食去大发横财,我看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陈政从袖子里又掏出两个金饼子在手里把弄着,轻笑道“要我看呢,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贵重,一个是金子,一个是粮食,可人若是饿急了,他也不能拿金子充饥不是。现如今秦国只盯着赵国这块肥肉,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楚国。楚国的粮食与其放在粮仓里白白烂掉,倒不如经我之手,解一解赵国的燃眉之急。您当是做善事也好,帮了赵国便是帮了楚国也罢,你我二人居中得利、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管粮官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权力大小,那可都是为百姓办事儿,有权就可以任性啦?啊?!我不是说你呀,你这位公子,你的思想觉悟啊,真是有待提高。”
    陈政一笑“我既然敢自己找上门来,自然有相当的诚意。再说了,我买粮食也是为了让百姓不至于忍饥挨饿,我自己也吃不了不是。”
    管粮官微微睁开了一双鼠眼“敢来我这儿打我这官仓主意的,你还是头一个,看来你还确有些来头。依我看,你不是什么奸商,没准儿是赵国派来的奸细也说不定。甭管你是什么人,来我这儿买粮食,免谈!”
    陈政伸手将管粮官面前桌案上的那个金饼子拿了回来,笑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看来,您是一点儿粮食也不肯卖给我了?”
    管粮官看着陈政手里的金子,故作镇静道“不是我没得商量,只是你来得不巧。”说着,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简放在桌案上“你瞅瞅,这可是春申君刚刚下的令,我也是上命难违,上命难违啊!若是私自卖出去一粒粮食,那可是要杀头的。”
    陈政心中一惊,难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看来,不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是不行了。
    一个金饼子又回到了管粮官面前。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我呢也是初来乍到,不知这上蔡城中可有什么饮酒作乐的地方,还望指点一二。”
    管粮官看了看金饼子,心想,一个金饼子就想跟我套近乎?!不过,跟这些有钱人交朋友也没啥坏处,也许将来自己需要买官儿时,此人能倾囊相助呢?!权力和金钱虽然一个是“n”极一个是“s”极,可一不留神就会紧紧地吸在一起,即使弄到一起是个死,也挡不住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前仆后继,与魔鬼共舞,与死神狂欢。
    ……
    在上蔡城的一家酒肆中,陈政还在三分醉时,对面的人已是摇摇晃晃、语无伦次。
    从这位管粮官的口中,陈政倒是长了些见识,诸如什么是陈粮和新粮,如何往粮食里掺水掺沙子,怎么利用陈粮和新粮的差价倒买倒卖,粮仓之间如何私底下互通有无,从老百姓手上收粮食时如何在中间做手脚…,看来,交浅言深,除了一个人本身智商不高之外,喝酒也是将一个人的智商归零的重要途径。
    就这样,陈政和这位管粮官从陌生人喝成了在外人看来是无话不谈的哥们儿。
    继续喝!
    酒场就是这么玄妙的地方,三两个人也好,十几个人也罢,都可以临时凑成这么一个神奇的组合。陌生人在这里可以喝成朋友,朋友可以在这里喝成仇人,仇人可以在这里又变成朋友,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之间,彼此之间隐藏着自己的底牌,窥探着对方的底牌。酒场上,有真醉的,有装醉的,有不醉的;有酒后失言的,有酒后乱性的,有借喝酒之机把假话当真话说的;有装腔作势的,有故作深沉的,有点头哈腰、强颜欢笑的。神在这里可以千杯不醉,而将每个人的底牌看得清清楚楚;人在这里常常丑态百出,三两句话便暴露出自己的底线、出卖了自己的灵魂;鬼在这里往往暗中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细心品味着你的一言一语,从中发现你的破绽,找到你的弱点,进而让你乖乖就范、为其所用。神与神相聚则是神仙聚会、洒脱畅快,人与人相聚则是天南地北、一片狼藉,鬼与鬼相聚则是貌合神离、各怀鬼胎,你的层次和格局决定着酒场的格调,酒场的格调决定了你的层次和格局。
    在赴不赴酒场的问题上,上等人非志趣相投者而不去,中等人非对自己有用的人而不去,下等人是有场必到、逢酒必醉,每日乐此不疲、流连忘返地穿梭于各个酒场之间忙得不亦乐乎,整个一个“人来熟”的嘴脸,“人来疯”的做派。
    在酒场之间,有的人妙语连珠、欢声不断,彼此情谊更上一层楼;有的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展现出一种脱俗的风度和气质;有的人天马行空、胡吹乱侃,号称没有不认识的人,没有办不成的事儿;有的人默不作声、暗中窥视,你没有注意他,他却在察言观色中揣摩你;有的人旁若无人、言行粗鄙,一只老鼠坏了满锅汤;有的人自命不凡、出言不逊,我看你们哪个不服?!有的人尖酸刻薄、挖苦嘲讽,极尽市井小人之能事;有的人一言不合、拳脚相向,不打破头不罢休,直闹得鸡飞狗跳、血溅当场。
    当不同层次的人在机缘巧合下坐在一起喝酒时,层次高的人拉高别人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层次低的人将别人拉低到自己的高度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所以说,酒场不但有学问,而且有许多不可预知的风险,慎入,才是王道。
    在陈政和李牧的频频劝酒下,管粮官已是喝得灵魂出窍,俨然进入了不用劝也要自己灌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陈政见火候已到,轻轻一笑道“既然咱们是朋友,那我岂能强人所难。咱们朋友归朋友,粮食归粮食,两码事儿。老兄上面还有那么多人管着,自然还是谨慎些好。来,喝酒!”
    管粮官把手一扬“不,不喝,不喝了!”接着指向陈政“你,你不,不够朋友,竟敢小,小瞧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上“他,他们凭,凭什么管,管我?一个,个的,哪,哪个不比我捞,捞得多。兄,兄弟的事儿就是我,我的事儿,我的事儿就,就是兄弟的事儿。今日我便做,做主了,且让老弟取,取走一千,哦不,是一,一百石粮,粮食。哥哥我就,就是干这个的,里面的路子门儿,门儿清的很,就算上,上面查下,下来,也只能查,查出个屁!”
    ……
    陈政和李牧搀着这位七摇八晃的管粮官回到了署衙。
    管粮官摇晃着手臂指着陈政“你,你去后,后面的粮,粮仓,看见有能,能喘气儿的就,就给我唤来,老子我,哦不,哥哥我自有分,分晓。”
    陈政用眼神向李牧示意了一下,便向外面走去。
    此时正是午时刚过,一座座粮仓正安静地耸立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投放出一个个倒影。
    陈政见一个粮仓的小门虚掩着,忙疾步向前,心里想着抓紧时间拉走粮食,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什么变故可就前功尽弃了。
    推开那扇小门,门内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正蜷缩着身子,似乎在注视着什么。
    陈政凑到年轻人身后刚想说话,那人却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举起右手向下比划着,分明是让刚进来的人低下身子保持安静。
    什么情况?!
    陈政朝那人目光所及的地方观望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那年轻人嘴里喃喃自语道。
    陈政还在一头雾水之中,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来,猛地向前方扔去。
    随着一阵“吱吱吱”的叫声,粮仓里面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窜了出来,只见这只老鼠犹如提前拟定好了逃跑路线一般,一溜烟儿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一个墙洞里。
    那人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竹简,这才回过头看了看陈政,不解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陈政简要说明来意并解释一番后,谁知这位年轻人竟随口一笑道“世上人无谓品行学识,唯其所处耳。在厕者食其污秽,在仓者食其米粟,与食禄者窃居其位、王侯者窃人之国何异哉?!”
    咦?怎么听此人说话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呢?!
    待陈政领着那人来到管粮官面前时,那管粮官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醉眼厉声道“你,且教这位公子从,从粮仓中取出一,一百石粮,粮食,若稍有差,差池,老子饶,饶,饶不了你!”
    那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大人今日醉酒,何不待酒醒后发落此事?!”
    管粮官顺手脱下一只靴子,朝那年轻人猛地扔了过去,叫骂道“大,大胆!放,放肆!老子虽然官儿,官儿不大,可正好管,管着你,你小子。难道老,老子还要听,听你的调遣不,不成?!别,别忘了,这小,小小的粮仓是老子一,一个人说,说了算,你就算本,本事再大,那也,也得在老子面前放,放规矩着点儿。还不快,快去?!”
    年轻人刚要转身,管粮官呼喊道“李斯,老,老子让,让你走,走了吗?还不过来把,把靴子给,给老子穿,穿上,当,当心老,老子开,开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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