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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一面搓麻绳,一面为冯程程的命运唏嘘,闻声头也不回:“跟她同学一块儿去手套厂了。”
    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心怀家国,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林蕊识相地抓起块香瓜堵住自己的嘴巴。好吧,她这种三十年后的学渣,糟蹋了大学生的金字招牌。
    还社会调研?她暑期社会实践从来都是满世界玩,要交报告的时候随便抄点儿,然后盖上她干爸或者她妈单位部门的公章。
    用她妈的话来说,反正以后要打一辈子的工,为什么不趁着没工作压力的时候好好玩?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谁说满世界溜达就不是实践了?
    外婆夸了半天大外孙女跟她同学,叫小外孙女塞了块香瓜进嘴里头,还意犹未尽:“蕊蕊,你姐那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听话听音,林蕊脑子糊归糊,可耳濡目染了二十年的经验积累在这儿啊。
    上辈子她妈是干嘛的?工会主席啊!工会主席干啥的?除了组织单位大小文娱活动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维持单位职工的生活稳定。
    人怎么才能稳定?成家立业。
    单身汉抬脚就能走人,有家有口的怎么着也得慎重。
    工会主席日常重点工作就是解决单位单身职工的个人问题。
    林蕊自小跟在她红娘妈身边讨巧卖乖牵红线,一听外婆的意思,立马精神了:“外婆,你也觉得卢哥不错吧。”
    外婆瞟了眼耳朵竖得老高的孙子,板起脸教训:“去去去,你小孩子听什么。”
    转过身,她冲林蕊点头,“小伙子是挺精神的。”
    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看着就是个体面人。关键是不拿腔拿调,对着老农民也客客气气,有个晚辈该有的样子。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地转,朝她外婆竖起大拇指:“还是您老人家有眼光。”
    “你个猴孩子。”外婆嗔了小外孙女儿一眼,“别打岔,说正经事,他家是干啥的啊。”
    林蕊自己拈了块香瓜塞进嘴里头。本地香瓜又又叫梨瓜,带皮吃也香甜可口。
    她一口气干掉一块瓜,才擦着嘴巴答疑解惑:“卢哥爸爸是江州大学的教授,他妈是铁路局的。”
    外婆放下手里头麻绳,开始把两家扒拉出来对比着看。
    有点儿悬。
    她女儿女婿搁在郑家村那是体面人,一位医生一位工程师,响当当的没话说。
    可跟卢家比起来,那真是不够看了。
    外婆没让帅小伙子迷晕了眼,摊上外孙女儿的事,她老人家冷静又理智。
    这样的家庭,就怕鑫鑫嫁过去会受冷眼。人家也不打你骂你,就这么把你往边上一撂。哎哟,那滋味儿甭提了。
    她年轻时同村有个交好的小姊妹,祖上阔过,到她父亲那一辈落魄了。依着爷爷定下的娃娃亲,小姊妹嫁到了官老爷家里头。
    霍!爱说爱笑的一个姑娘家,没两年就瘦成了人干,最后跳河没了。
    后来解放了,看干部下乡宣传,外婆才学会一个词,叫“吃人的封建礼教”。
    “就是不封建也一回事。”外婆看了大半个世纪,眼睛珠子那是白水银里头的两丸黑水银,清亮的很,“还是要门当户对。”
    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不是没道理的。女人生来就容易吃亏,要是娘家在婆家面前不硬气,更是跪在人家里头过日子。
    林蕊赶紧给自己的干爸家打包票。
    “没,他家父母人很好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就喜欢成绩好的小孩。”
    上辈子,干爸没结婚,也没在外头养孩子。干爷爷干奶奶就只能靠着她这个干孙女儿解含饴弄孙的馋。
    她小时候,有一次,干奶奶还抱着她哭,心疼儿子也心疼她大姨。命运就像一个奇怪的罗盘,拨动了一处,一切就再也没办法回归原位。
    外婆点了下小外孙女儿的脑袋:“好不好,哪里是眼睛一搭上就能看出来的。你别在你姐面前吹耳旁风,要郑重,知道不。”
    西厢房里头又传出婴儿的哭声,撕心裂肺,如魔音灌耳,伴随着桂芬婶婶无奈的哄劝声。
    林蕊龇牙咧嘴,哼哼唧唧:“抬头嫁女儿哦,够低了。”
    外婆瞪眼,点点她的脑门子:“又瞎说八道的。”
    她放下手中的麻绳,站起身,招呼房里人:“桂芬,你躺着,三婶婶进来看孩子。”
    林蕊小声嘀咕:“谢天谢地,不是我妈。”
    她可没经历过母爱泛滥的时候。
    漂亮可爱的小娃娃比如她家隔壁的元元,她还能抱着玩会儿。
    至于芬妮那个小毛猴子一样的弟弟,她一听到哭声就脑袋疼。
    鹏鹏同样脸纠结成一团。
    哭得整栋楼都要塌了,他还怎么看《上海滩》啊。
    他连片尾曲都没听,关了电视,垂头丧气的:“二姐,走吧,我们去挖鞭笋。”
    林蕊眨巴眼睛满脸懵:“竹笋不是春天挖吗?”
    她读书少,别骗她。雨后春笋说的是春雨。
    鹏鹏看他二姐的目光近乎于怜悯:“姐,你记性真差,去年咱们不是挖过嘛。你一个人干掉了半海碗鞭笋汤!”
    他妈跟他奶奶还说二姐胃口不好,想办法让她多吃点儿。他真没看出来,她饭量一点儿也不比他小。
    林蕊心道,表舅啊,你眼前的这位二表姐已经换过芯子了。
    外婆进西厢房抱着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奶娃出来,闻声呵斥孙子:“你姐忙着学习呢,跟你似的,成天就惦记着玩。”
    鹏鹏朝林蕊做了个鬼脸。他二姐,他还不知道,让她学习等于要她的小命。
    外婆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哪有不清楚的道理,不过嘴上客气两句。
    她转过头喊站在房门口的芬妮:“你也出去松快松快吧,你妈这儿有我呢。”
    芬妮大喜过望,她都快被这个弟弟折磨疯了。她连忙保证:“我肯定能挖一篮子鞭笋回来。”
    外婆忍俊不禁:“你挖那么多干嘛,吃不完还不是坏掉。别跑远了,都不许下水知道不?当心水猴子把你们拽下去。”
    鹏鹏朝奶奶嬉皮笑脸,兴匆匆地跑去拿锄头。林蕊也赶紧挎上竹篮。
    郑家村的竹林都是野生的,谁家要用竹子了,自己拿把刀去砍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产量不成气候,没人收鞭笋卖,足有小半亩地的竹林,除了他们仨,居然空无一人。
    竹林间凉风阵阵,一场大雨过后,地面多了不少裂缝。
    芬妮做惯了挖笋的活,是个中老手。她目光一扫,就能分辨出裂缝底下究竟有没有鞭笋。
    林蕊跟着辨认半天,直接选择放弃,要求分工合作:“你负责找笋,我来挖。”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农业操作能力,一锄头下去,白嫩的鞭笋直接断成两截。
    林蕊无辜地看着鹏鹏跟芬妮。
    她按照他们教的办法,往鞭笋的根部挖了,可是它要断,她也拦不住。
    鹏鹏龇牙咧嘴,认命地将篮子递给他二姐:“你就负责把笋上的土弄干净。然后像这样,扒点儿土填到坑里头。再过段日子,下场雨的话,老鞭分叉又有笋了。”
    林蕊挂下脸,老大不乐意,总觉得自己被个八岁的孩子给歧视了。
    芬妮在边上安慰她:“没事的,你看鹏鹏怎么下锄头。多来两回你就会了。”她抿嘴一乐,“你是江州人,学这个又没用的。”
    城里人又不像乡下,哪里还需要挖竹笋当菜啊。
    林蕊心道技多不压身,她都能魂穿三十年了,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更多奇遇。
    芬妮只好一边找鞭笋的位置,一边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挖。
    林蕊难得良心发现,对人家小姑娘挺不好意思的:“我耽搁你挖笋了,你挺无聊的吧?”
    芬妮摇摇头,小声念道:“总比在家带弟弟好。”
    弟弟哭闹一夜,她跟姐姐也一夜都没睡到。
    妈妈要上厕所啦,弟弟要换尿布了。早上她姐出门的时候,差点儿脚下打滑,直接从台阶上摔下去。
    就是这样,姐姐也不能歇一天。少干一天就少拿一天的钱。
    “蕊蕊,你妈会生弟弟吗?”芬妮问出口,又立刻笑自己傻,“肯定不会的,你爸妈都是吃国家粮的,才不会这么傻呢。”
    计划生育政策下,胆敢超生者,一律开除公职。
    林蕊不假思索:“就是让我妈生,她也不要生。”
    林母生完她,不用组织动员,立刻做了结扎手术。生孩子差点儿要掉她半条命,她愿意再生才奇怪呢。
    芬妮扒掉残破的老笋壳,语气幽幽:“以后我也不要生。”
    她看见她妈的肚皮只觉得可怕,村上常年下猪仔的老母猪,肚皮也差不多那样。
    林蕊哈哈大笑:“以后像你这样想的人会越来也多,到时候国家就要愁没人生孩子,得想方设法鼓励人生了。”
    芬妮瞪大眼睛:“还会这样?不是说人太多,所以经济才发展不上去吗?”
    林蕊含糊其辞:“那人也总会老啊。劳动力老了就得有青壮年来供养。你看国外,人家生孩子政府给补贴的,就是为了鼓励人们多生。反正啊,物极必反,所有的政策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芬妮忽闪着眼睛,羡慕地看着林蕊:“你知道的可真多。”
    林蕊汗颜,她不过是占了穿越的便宜而已。
    三十年后的宣传标语可变成了:一胎嫌少,二胎正好。
    可惜新生儿数量仍然逐年下降。
    林蕊瞥了眼篮子,说话间的功夫居然都挖了这么多,她赶紧喊停:“好了,这么多差不多了吧。我们回家吧,不然你妈估计要着急了。”
    芬妮摇摇头,一屁.股住在毛竹旁的石头上:“我不想回去,回去又要抱弟弟。”
    小家伙狡猾得很,根本不肯睡在婴儿床上。只要一放他下来,他就哭个没完没了。
    然后桂芬婶婶便要说芬妮:“你抱抱他又怎么了?你小时候还不是被抱大的。”
    “我都烦死了。”芬妮满脸倦色,“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开学就初三了。要是考不出去的话,我以后就只能留在村里头。难道我要当老妈子,伺候我弟弟一辈子吗?”
    郑鹏放下了锄头,从裤兜里头摸出颗大白兔奶糖给芬妮:“芬妮姐,你吃吧。”
    芬妮眼睛泛红,鼻尖发涩:“我不想跟我姐一样,天天在服装厂踩缝纫机,人走路都飘了。”
    林蕊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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