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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胤未再多言,从几人身边经过,出了军营,漫无目的地放马而行,最后行至江边,停了下来。
    他下马,独立于江畔,望着脚下那条不绝东去的江流,眼前仿佛浮现出方了才那几名对高氏忠心耿耿的部下在听了自己命令之后,露出的喜形于色的表情。
    是的,作为高氏的今日家主,他已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纵然艰难,甚至带着许多的遗憾,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这不仅仅是他生而拥有、曾引以为骄傲的士族光荣的没落、旧日皇朝的终结,或许,这也是一个时代的谢幕和离去。
    就像他脚下的这片江流,一旦东去,永不复返。
    当该来的一切,终于到来之际,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高胤迎着猎猎的江风,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想,他已是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迎接一个新皇朝的到来。
    ……
    最后一场冬雪亦是消融,长安城外,野地里的绿意再次盎然之际,洛神收到了一个消息。
    她的堂姐高雍容,一病不起,如今情况很是严重,但日日夜夜,只要醒着,嘴里便会念着她的名字。
    高胤派人带来了一封亲笔书信,问她愿不愿意来建康探望高雍容。
    李穆是上月初从建康回到长安的,夫妇短暂相聚过后,他便又领兵北上,继续着先前中断了的北伐之战。
    等取了雍州,攻下大同,将匈奴人也赶回到他们自己应当去的地方,北伐之大业,也就终于能够如他所愿的那般,得以成就。
    洛神期待着,这乱世,和无休无止的战事,也能就此终结。
    收到信后,她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南归。
    高桓此次并未随同李穆北征。他带了一支军队,亲自护送阿姊,踏上了南下之路。
    仲春二月的时节,这一天,洛神再次踏上了建康的地界。
    高胤出百里之远,在归辖于建康的宣武城,迎接她的到来。
    当夜,洛神暂时宿在城中,预备次日再入建康。
    再一次回到建康,回想当初离开之时的情景,早已是物是人非,她的心中,颇多感触。正自思量,忽听人来报,道是冯卫求见。
    洛神叫人传他入内。
    那场生死劫难,虽然过去已经数月了,但在冯卫的身上,至今还是能见到些残留的痕迹。
    他的身体仿佛一直没有养好,步伐蹒跚,身穿大虞朝廷的官服,对着洛神,态度极是恭敬。
    洛神依旧是以后辈之礼待他,含笑向他问安,请他入座。
    冯卫却执意不坐,说道:“夫人,实不相瞒,冯卫来此,乃有一事,想求夫人出手助力。”
    洛神也不勉强,自己入座后,微笑道:“何事?道来便是。”
    冯卫上前了一步,突然竟向她下跪,行了一个叩谢之礼。
    洛神忙侧身避让,说道:“冯相年长于我,德高望重,我当唤你一声世伯,何事竟对我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冯卫不起,只直起身体,道:“夫人可知,如今朝中,如何议论大司马?”
    “如何议论?讲来听听。”洛神面上依旧带着微笑。
    “众人皆言,大司马如今有起而代虞之心,陈兵江北双渡,便是明证。倘若真的如此,岂非是挟恩以制,趁危而入?”
    冯卫顿了一下。
    “从前众人非议大司马时,我便曾当众驳斥,大司马绝非有心作乱之人。如今他却不知听了何人谗言,有如此出格之举动。夫人出身高贵,一向深明大义,当知此举极是不妥。夫人若肯出言相劝,大司马必会听从。”
    “今少帝虽驾崩,但宗室犹存,何妨从宗室中择贤而立,以大司马为国辅?”
    “至于太后,请大司马和夫人放心,有前车之鉴,太后往后事事定会以大司马为先,再不会重蹈覆辙,听信谗言。倘能如此,大司马不但能全了这社稷再造之旷世奇功,忠义之美名,更将载入史册,万世流芳……”
    “谁的社稷?又是谁人定的规矩,这江山的主宰,只能从萧家人中择选?”
    洛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忽从位置上倏然而起,打断了冯卫的话。
    冯卫迟疑了下,喃喃地道:“大司马身为人臣,如此取而代之,恐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洛神冷笑:“冯相,我瞧你是已经忘了当日被坑之事了!何人为帝,方造福黎民,你心中分明一清二楚,却还来此,想来不过只是出于几分私心罢了!”
    她走到门边,一把打开大门,指着外头:“你可将你方才说与我的话,再说给那些将士去听,瞧瞧他们,答不答应!”
    冯卫一时语塞,慢慢面红耳热。
    诚然,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并非全然出于对萧室的忠诚。
    对于这个皇朝,他真正的忠诚,其实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他只是有一种预感。一旦李穆登基为帝,这个熟悉的南朝,自己前半生已经习惯了的许多东西,恐怕都将翻覆,再也不复存在。
    即便富贵依旧能够保有,他亦本能地恐惧于这种改变,希望能够维持如今的这种局面。
    就是被这种恐惧所支配,他才明知希望渺茫,还是依旧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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