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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秦宇说,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本就大不如前,如今这问题在于有心结有心事,就是去了哪儿,都不得安宁。
    秦宇在说这个时,语气是极度的无奈和不认同。
    近段时间来,她每天都要去医院,陪着他老人家,老爷子就这样终日躺在床上神色恹恹,没什么力气走动,说话也是有气没力的,虚弱得她有的时候晚上看着老爷子安安静静地睡着,总会害怕。
    她怕老爷子这么睡着睡着,就再也起不来了。
    小时候抱着她陪她玩乐的人,如今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可她还是在老爷子面前时常装得一副开朗的模样,该说该笑,一点儿破绽都没漏,就是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觉得胸腔闷。
    她不断地给老爷子说着母亲的近况,说吴律师正在寻找一切机会给母亲减刑,或者努力和起诉方的人沟通,争取庭前和解的机会。
    老爷子每次都很安静很认真地听着,听完后便会微微一笑,点点头,便说自己想睡了。
    她不敢让老爷子睡,老爷子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每次睡着了,都很难醒过来,她害怕。
    转正后的工作相比于实习期的时候,更加繁忙了,她就留在韩建成的身边,韩建成赏识她,一向是有什么事儿都要带着她,只是这样,能力是锻炼了,却没了多少闲暇的日子。
    那天她下班后已经很晚了,她开着车就直奔向了医院里。
    上了楼层后,她就看见了一阵慌乱,两个医生和几个护士皆是神色严肃地匆匆从她面前走过。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害怕是老爷子出了事儿,面色一紧,赶紧走到了病房,一开门,看见老爷子还安然地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她松了一口气。
    身后有两个经过的护士交谈着,“是那位姓许的老爷子发病了吧?”
    “好像是……前几天来的时候就不怎么行了,赶紧……”
    她正要开门进病房的脚步,在听见了这句话后,蓦然之间便旋步跑向了某个方向。
    可跑到了一半后,她便顿住了脚步,空愣在那里,许由光,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你再如何心疼他担心他,你们都是已经分了手的。更何况,那位老人,并不待见她,她又过去添什么乱呢?
    这么想着,她却还是没忍住,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病房外。
    病房内空了,透过那个小小的门,她没有看见自己想象中的熟悉的身影。
    她又转首找到了手术室,手术室在另一侧,她到了那里后,一眼便看见了苏助理,和许暮之。
    她下意识地躲在了那面墙后,双手紧握在心口,微微探出了头。
    他站在手术室外,看着头顶上那个亮着的“手术中”的牌子发着愣,苏助理就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什么话都没说。
    那应该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单钰之外的,唯一一个亲人了吧?
    她收回视线,靠在墙上,抿紧了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站到腿脚酸软,等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才走出去,正要开口的时候,便看见那个灯,突然熄了。
    医生走了出来。
    她看见医生摘下口罩,冲着他摇头,说我们尽力了。
    医生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麻木,而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见那个如山一般的男人,在那一刻,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她终是没有上前,攥紧了手,轻叹一声,转头离去。
    那由暗及明,由明及暗的医院走廊里,她不知道他曾是多么焦急地走过,也不知道那位老人在被医生手忙脚乱地推向手术室经过这里时想过什么,但她能知道的是,从老人被推进手术室后生命凝固的那一刻起,她和他,便再无可能。
    她吞下心中涌上的哽咽,豁达一笑。
    许暮之,这次好像,是真的分开了啊。
    挺好。
    不必再为了她左右为难,也不必再经受众叛亲离,从此以后,山高海阔,他仍能一往而前,仍能余生无忧。
    那晚她在老爷子的床边睡着了。
    兴许是最近烦心事太多,有卧病在床的老爷子,有官司在身被扣押在看守所的母亲,还有那个一直牵挂在心里忘不掉的人,她的梦中纷杂深沉,梦里仿佛有一双手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一片羽毛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恍惚听见有人轻笑着说,“再见,我的小姑娘。”
    一梦惊醒,她起身,天外已是大亮,她微微一转头,便看见了床头上那颗小小的戒指。
    简洁大方,仿佛还留着那个人指尖的温度。
    她愣了一下,拿起那个戒指。
    像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她急急地穿了鞋,跑了出去。
    视线穿梭于各个人群之中,在病房和手术室外,在前台和缴费处,她怎么都找不着那个人的身影,最后却在医院大厅的门口,看见了一道一闪即逝的衣衫一角。
    她站在楼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迎着朝阳缓步走出了大门之外。
    她掉头,折回去,跑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透过那玻璃,她双手抓在栏杆上,身子前倾。
    她特别想叫住他。
    可却如此不争气,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就这么看着他渐行渐远,他的背影,也终于在朝阳之下,成了她对他记忆里的最后一道剪影。
    而她将铭记,他曾赋予过的,她的意义。
    后来的事情,发展得极其顺利,她终于静下心来照顾老爷子,每天清晨醒过来都能祈盼着老爷子的身体能一天天地好起来,张晓武有的时候也会过来探望,每次来,都会让老爷子开心很久。只是就算是张晓武,也阻止不了老爷子一日更比一日的衰竭。
    张晓武说想请她吃个饭,她一直在忙,也就一直这么推辞了下去。
    她会和吴律师常聚,却从来没去看过母亲,吴律师为了这个案子拜访了很多次陆圳,可据说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吴律师不得已采取了减刑方案,告诉她的时候,她愣了很久,是吴律师轻声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笑着点了点头。
    她以为,这件事情,最终会以母亲被判入狱而终。
    可当某一天,吴律师突然找到她,告诉她,对方的人撤诉了。
    是的,撤诉了。
    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在震惊之余,还有那么一丝欣喜。
    欣喜母亲不用受那牢狱之灾了,也欣喜,他退了一步,彼此日后相见,总还有一丝颜面可存。
    而就是在此时,她收到了宋秘书的电话,电话里宋秘书告诉她,老爷子脑溢血突然发病了,没了。
    可笑。
    她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这怎么可能呢?
    宋秘书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人,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是太可笑了!
    她赶到了医院后没看到老爷子的身体,病房内空空如也,医生却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份死亡证明书,请她签字。
    宋秘书一言不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死亡证明书,老爷子明明还在,明明还在的,昨天晚上明明还精神好了很多,还笑着问她,丫头,和许家那小伙子分了啊?
    “老爷子还想看着你找一个好人,安稳一生呢。”
    “都是上一辈留下来的罪孽,你一个丫头,不必承受那么多,交给时间就好。”
    “……你当年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一个,老爷子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别人都说生男孩儿才好,我就觉得女孩子最好了……”
    “老爷子这一辈子啊,什么都不遗憾,唯一遗憾的,就是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她死死地睁大了眼,软了双腿,也没了防备,她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宋秘书就在她的身边说着“节哀”的话,她滑坐在地上,捏着那个死亡证明书。
    那个活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老人好像,真的走了啊……
    当年这个老人抱着自己,到她陪着他两个人手拿着棉花糖走在那条长安街上,那些年过来的一幕幕,明明就宛如是在昨日。
    老爷子说他还希望能看见她此生终有着落,她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什么,可她终究是没能达成他的心愿,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心。
    签字,拿着证明书,去了殡仪馆,花钱打理,火化,下葬……
    陌生的流程,就这样带走了一个人的一生。
    吴律师告诉自己,今天是赵春晓被释放的日子。
    她抬了抬无神的眼睛。
    也是,老爷子追悼会的日子。
    看守所外,她静静而立,穿着黑色的裙子,清淡面容。
    那扇门缓缓地开了,她看见母亲缓缓地走了出来。外面的太阳和世界同那里,仿佛是隔了一个天地,赵春晓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在看见了母亲的那一刻,挺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她又哭又笑,质问着母亲,你满意了,你终于满意了!
    许老逝世的消息沉痛地传遍了整个圈里圈外的人,不论是行业内的人,还是行业外的人,但凡是生前受过许老恩惠,抑或是有过渊源,皆到场悼念,权贵之人其多,叫人为之震撼。
    赵春晓换上了黑色的孝服,在自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抹去了溢出眼眶的泪水。
    她麻木地看着那些人在追悼会上低声交谈,言辞套,不免会有一番交际,她只麻木地看,那人群之中,仿佛再也不似小时候见过的,人人都是和善的面孔。
    她突然累极,对这样的再也寻常不过的场面,感到了一丝悲哀。
    一周后她继续回到了检察院里工作,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成年的世界里,那些无情却又无奈的规则。
    那天应该是在爷爷去世后的一个月后,下了班,她就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等着她的张晓武。张晓武看见她后,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加班到很晚呢,真好,你今天没有加班。”
    她强打着精神,说,“师父没让我加班,让我最近好好休息。”
    张晓武点头,“那正好成全我了,”然后突然变得很郑重,“我请你吃顿饭吧,由光。”
    她突然有了某种预感,愣了愣,答应了。
    张晓武一直说着要请她吃饭的话,她忙着手里的工作,也很少回应,而且最近忙着其他的事情,也是没什么时间。
    张晓武带着她去了两个人以前常去的那家烤串摊。
    那家烤串摊向来生意火爆,他们俩人去的早,占着了好位置,坐下后就点了一箱酒。
    她咂舌,“我明儿还要上班呢。”
    张晓武却说,“哥们儿知道你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心里难受,虽然咱也是混了社会的人,但也不要和那些麻木了的人一样,有什么事儿,干嘛憋着?”
    “别怕,喝醉了起不了床,哥们儿明儿给你请假去!”
    她失笑。
    张晓武递给她一瓶酒,夏季冰镇过的酒瓶子拿在手里有些冰爽,她喝了一口,当年和张晓武他们一起胡闹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一瓶酒下肚,两个人也敞开了聊天。
    她问张晓武陆骏意和郑开心俩人怎么样了,张晓武告诉她,陆骏意跑去自己创业了,据说行情还不错,郑开心和女朋友分手了,出国留学了,都是偶尔才联系了。
    张晓武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次三个人全被扣在局子里,还是你跑去接我的呢!记得不?”
    她翻了个白眼,怎么会不记得?
    这三个孙子,从来都没这么光荣过?!
    说起来,那次还是她第一次遇见西屠。
    她和西屠素昧谋面,就第一次遇见了,西屠就认出了她来。
    一定是,因为许暮之吧。
    她眼中渐渐起了一层薄薄的氤氲,笑道,“记得的,你们仨跑去郊外飙车,惹了人家,可真是败家啊。”
    “败什么家,”张晓武瞪她,“小爷那是自由!”
    “行行行,您自由,您是自由的化身。”
    “一转眼就毕业了,”张晓武转而开始惆怅起来,“怎么那么快呢……”
    “打住!”她斟满了酒,吃了一口串,“今儿不矫情啊。”
    张晓武无奈叹笑,“不矫情不矫情,我那哪儿能算是矫情?顶多就是怀念一下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这么聚了。”
    谁知道呢?
    张晓武和她在那天晚上聊了很久,两个人说起高中大学时候的事情,说起两个人一起回重庆淋雨的那次,聊得特别开心,他们到的时候人不是特别多,等到人开始越来越多,人声鼎沸的时候,酒瓶子也摆满了桌子。
    张晓武惊愕,“行啊你啊,小由光,现在酒量这么好了?!三四瓶白的,这……二四六八……十多瓶啤的,都不带脸红一下的呐?!”
    都是韩建成给她练起来的,明明想要她给他挡酒,却偏偏非要说是为了锻炼她。
    这一年半载没少应酬,酒量好像也渐渐增长了不少。
    她就意思意思谦虚了几句。
    喝了这么多酒,天色已经黑了,母亲还在家里等着自己,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张晓武一拍桌子,“行,结账,走人!”
    喝了酒开不了车,张晓武送着她回家,身上的酒味儿太浓了,两个人就在大马路上闲散地走着,马路上很安静,夜晚的风带着热气扑在脸上,她走在前面,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张晓武在后面突然就叫住了她,“由光。”
    她疑惑回头,看见张晓武站在那个路灯之下,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张晓武说,“暮哥回莫斯科了。”
    她愣了一下,笑了,又继续朝前走着,“哦。”
    张晓武又叫住了她,“由光。”
    “干嘛?”她回过身,佯装不耐,而张晓武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过。
    她看见他微微笑了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不要太难过了啊。”
    风再次吹到了她的脸上,她听出了一丝异样,“晓武你……”
    张晓武走了过来,在她一米之外的地方停下来,问了一个和当初一样的问题,“由光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考法大吗?”
    张晓武的神情一点儿也不对劲儿,她愣了愣,张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啊,”张晓武说,“因为我最好的哥们儿许由光啊,总是一个人,总是没人陪,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孤独呢?”
    她被这个答案,震得不能言语。
    张晓武说完后喟叹一声,双手一拍一甩,“行了,你到了,我送到这里了,走了。”
    张晓武率先转身走了,她还是愣在原地,等到张晓武过了那个马路后,才缓缓地转了身回头走。
    还没走几步,张晓武就隔着那条马路,喊住了她。
    她急切地转过身,看见张晓武冲她挥了挥手,扬起了灿烂的笑,他说,“明天我就走了,你多保重啊!”
    心中的酸涩那一瞬涌了上来,“你去哪儿啊?”
    “生意失败了,我爸让我滚去国外深造,我想去找她!”张晓武笑啊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喊道,“由光,你什么时候才去找暮哥啊?”
    她也跟着张晓武笑啊笑,冲他挥了挥,红了眼睛,一直在笑,用最轻松的口吻说道,“滚吧。”
    然后转身,走了。
    脑海中却一直是张晓武说的最后那句话,一转过身,她就哭了出来,捂着嘴,晓武啊,我去找过的啊。
    她度过了漫长了几个小时,跨过了连绵不绝的几座山脉,最后在那个熟悉的地方,等了他很久很久。
    莫斯科气候寒冷,她还是夏季的衣服,套了一件外套,光着两条腿在那个门口等了他几乎一天一夜,最后等来了烂醉如泥的他,等来了搀扶着他回家的程雪。
    她躲在暗处,看着他跌倒在门前的台阶上,口中念叨着,“由光……由光……”
    程雪却在那一刻气急,吼着他,“许暮之,你能不能清醒点儿?!她是怎么对你的?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对她这么念念不忘,可她有良心吗?!”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可笑至极。
    最后她在冷风之中呆了一夜,程雪没有出来。
    第二天她就订了回北京的机票,回了北京后就大病了一场。
    赵春晓问她是不是去了莫斯科,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赵春晓就无奈地摸着她的脸和额头,替她量着体温,“其实我觉得他也挺好的,毕竟是我闺女这么喜欢的人……”
    好像说那些又有些显得事后诸葛,赵春晓便转而叹息,“咱们母女其实挺像的,都不是那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听后,只是笑而不语。
    她将那个戒指套在了他送给自己的项链上,终日都带着,这样看上去不太美观,但她并不在乎。
    她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提交上了一份辞呈,韩建成听说了后,分外惋惜。
    是啊,凭着她的身份和能力,若是能再干个那么两三年,必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她就这么放弃了。
    她卸下了胸牌,和那套编制的检察官服,对韩建成说了一声抱歉。
    韩建成沉默了良久,才说,“走了也好,这圈子乱,也不干净,走了正好。”
    “走了我也不必再受那王八蛋的胁迫了,挺好……挺好……”
    她听后,轻声笑了笑,便走出了检察院。
    她在2005年的某一天,不顾母亲的劝阻,启程去了海城。
    从此,告别北京这座不夜城的繁闹,告别那些功利复杂,告别快速生活节奏。
    当她放慢了脚步生活的时候,她竟然会觉得久违无比。
    时间一个年头一个年头地过去,她也在这样的时光飞逝之中,渐渐明白了很多道理。
    其实很多道理小的时候不明白,都是长大之后方才渐渐明白。
    例如小时候大人口中常说地人心险恶社会复杂,又例如时常挂在嘴边的责任与负担,再再比如曾经他对她说过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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