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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先前达成的协议是他只身一人带着可汗前来以人赎人,可莫日根也没有天真到那等地步,便当真认为他傻愣愣一个人来送死了,大珝的军队是铁定会跟来的,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到。
    这般想着,那马蹄声愈发显现了起来,震得地面传来微弱的动静。
    莫日根面色微沉,不过他原本的打算便是趁着姒琹赟独身前来的薄弱之势将可汗赎回来,从未想过这般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他,都是聪明人,他知晓的姒琹赟既答应了便是默许的意思,又如何不知莫日根如今的话不过是逞强,无非是暗示他快些放人。
    博迪阿拉克闻言却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发出奇怪地唔唔声,似乎奋力想要传达什么信息,却被绑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姒琹赟瞥了他一眼,嘴角轻轻一弯,“莫日根,你若是不信,不若你我现下便倒数三息,一道放人,如何?”
    可惜,这人他是铁定不会先放的,他是痴傻了才会做那没脑子的事?博迪阿拉克可是现如今唯一牵制着蒙古的东西,也是“身处弱势”的他唯一的筹码。
    双方僵持着,谁都不愿先松手放人,此时比得自然是谁更“狠心”。
    在此事上论心狠,姒琹赟自然是比不过毫不在意博迪阿拉克生死,甚至喜闻乐见的莫日根。
    莫日根紧了紧微带汗渍的手,同意,还是…拒绝。
    父亲那个位子,他当然是想要的。
    他眸中迟疑地闪过几分纠结的神色。
    半晌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地响起,莫日根思衬片刻,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好,便以鼓声起数。”说着抬手示意。
    他想要可汗的位子,不是不可名不正,却不能言不顺。
    蒙古的鼓手忙不迭举起鼓槌,重重三下锤打在磨盘似的黑牛皮鼓面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镗镗镗——”
    姒琹赟与莫日根约莫隔着二十余尺,具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在第三声鼓响时开口,“三——”
    “二——”
    声势浩荡的马蹄声已在众人耳畔响起,压过了鼓声的回音,莫日根清楚看到了自姒琹赟后方狂奔来的千军万马,马蹄掀起的尘土飞扬着,晕染出了一团黄土风沙在半空弥漫。
    “一——”
    二人对视,下一刻便同时利索地放人。
    正当莫日根的手离开推着锦甯的后背,他倏尔间异常清晰地注意到向自己方向扑来的博迪阿拉克眸中放大的恐惧,那股绝望的惊悸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他心头突然一跳,说不出的不祥之感几乎要涌出喉咙。
    他突然察觉到那丝莫名怪异的违和——姒琹赟状似抓着博迪阿拉克后背的那只手竟从未露出来过,而可汗那勉强蔽体的宽大衣衫竟严严实实裹住了脖子!
    “等——”
    他话未出口,随着博迪阿拉克的接近,方才未察觉的东西突然便看得一清二楚——一根金丝!分明有一根不算极细的丝线自姒琹赟的手连着可汗的脖颈,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地闪耀着微微金光!
    下一刻,殷红的鲜血便忽然在他眼前喷洒,温热的血渍溅了几滴到他脸上,面前父亲的脑袋突然从脖子上突兀地掉了下去,咕噜咕噜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莫日根眼神呆愣,注意到方才猛地跑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接住的姒琹赟毫不停顿便抱紧她转身,牢牢地将女人护在了怀中,喷溅的血红便全然沾染上他的盔甲。
    死…死了?
    博迪阿拉克的子女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滚到地上的脑袋。
    ……
    气氛登时停滞了一瞬,莫日根的眼睛一直怔愣愣地直视前方,原本静止的画面突然有了动静,眼见姒琹赟已经带着人翻身上马要突出重围,他倏地便回了神,咆哮着出声,“给我杀死他们!为可汗报仇!”
    他暴怒地吐出嘶哑的蒙古语,一动不动的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鼓噪而起,喧闹着嚎叫着向他们挥舞起锋利的武器。
    “杀——”
    “啊啊啊——”
    可大珝的军队已然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姒琹赟又武艺高超,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势逃了出去。
    “给我把他们全都杀死!杀得片甲不留!”莫日根骑上马大喊,勃然大怒使得他整个脖颈的青筋暴出,瞧着甚是可怖,“这是我们蒙古国!我们的援兵伙伴数不胜数!哪怕同归于尽我们也要将大珝的孽种全部杀死!上啊!”
    莫日根将蒙古的士气与愤怒鼓舞地愈加高涨,可正当他提着长矛驾马上前,却突然发现对方的领头几人是分外熟悉的脸孔,还不待他出声质问,便看见敌方的军中突然高高升起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上头的图腾与文字都是随便一个蒙古将士可如数家珍的。
    乞颜氏!
    蒙古的军队突然乱了阵脚。
    旗帜便如同指令,而自蒋氏与科尔沁皇族达成协作,“乞颜”在蒙古士兵中便同样成了说一不二的命令,现下代表尊贵乞颜氏的旗在敌方高高挂着,一时间蒙古士兵们便如同无头苍蝇,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莫日根怒红了眼,“不要被乞颜氏迷惑了!他们已经是归顺大珝的叛徒!”
    可姒琹赟又哪里会如他所愿,正在一片无措僵持中,大珝方最前头的一位乞颜氏大将高声用蒙古语喊道,“将士们!博迪阿拉克汗已经离你们而去了!我,伊得日布赫以乞颜氏的名号命令你们归顺!”
    伊得日布赫,所有的蒙古将士们无一不晓,乞颜氏最出名、最勇武的勇士。
    “叛徒!叛徒!”莫日根怒吼着,“攻打!攻打!给我杀死他们!”
    然而太迟了,事与愿违,蒙古的士兵们踌躇犹豫着,竟渐渐一个个听从了伊得日布赫的命令缓缓转身,背靠大珝军队,长矛对向了科尔沁。
    可汗便如同大珝的皇帝,于万千蒙古将士而言,便是他们的天。而如今天倒塌了,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维护天的子女,而是寻找新的天子,大部分都选择归顺、服从,乞颜氏于蒙古,便是当仁不让的第二个天。
    莫日根冲冠眦裂,不可置信地吼叫,“疯了!疯了!疯了!我看你们都疯了!我是科尔沁·莫日根——啊啊啊啊啊!杀…杀……”锋利的箭镞直直射穿了他的喉咙,男人吐着鲜血呜咽,含糊囫囵地说着什么挣扎地摔落下马,马儿被惊得四处乱闯,不断地嘶嘶叫。
    姒琹赟放下手中的弓箭,满眼含着温润和煦的笑,“归顺者暂且纳入,反抗的,一个不留。”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郡主没咋出场但是我们存在感足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我们毕竟规划了一切是吧哈哈哈哈哈
    写到‘蒙古鼓手忙不迭举起鼓槌’那时候我一开始手反射性打的是蒙古鼓手突然被cue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劲噗
    让我们努力把它十章之内完结嗯
    第143章 大捷报
    蒙古王宫血流成河的大屠杀时锦甯早被姒琹赟送到了后方庇护, 他还需上阵指挥下令,自然只能暂且将她交付给值得信赖之人,令锦甯意想不到的是,那人竟会是禾锦垣, 只见他骑在高高大马上,里里外外围着一圈手持巨大铁盾的士兵,一见了她便急冲冲地翻身踩下马镫。
    “垣儿。”
    “阿姐!”禾锦垣眼眶不禁一红, 来不及细细打量长姊是否安然无恙便扑上前一把将她搂住,曾几何时他还是个不到她额角的小矮子,现在已经高她半头了。
    禾锦垣声音中犹带几丝哭腔, 箍着她腰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又极力放轻,“阿姐……”他有太多想问想说的了。
    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身体是否欠佳?纵使不好也无妨, 如今什么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
    禾锦垣尝试着动了动嘴, 不过他最终只是将沉沉的脑袋搁在她肩头, 正如小时候每回的撒娇一般, “阿姐,垣儿好想你啊。”
    锦甯缓缓露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又似是终放松下来,“垣儿……”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怎么当真来了?”
    “既说出了的话,我自不会反悔。”禾锦垣轻声回道, “是皇上亲命的都虞侯,垣儿哪里会乱来,阿姐安心即好。”
    锦甯像是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来便来罢,何故上得战场?”
    “阿姐不必忧心。”禾锦垣不舍地松开抱她的手,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军与乞颜氏合作,弟自知武艺不精,只是受命请来了援兵,绝无涉险之忧。”
    他嘴里一笔带过,眸色却渐沉,耳边似是又隐隐响起姒琹赟那日说的话。
    ——若是我当了皇帝,甯儿才会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可对?
    锦甯将一切尽收眼底。
    当日被苏赫巴鲁几人掳走时她便在《顺文解字》中留下了暗示,引导姒琹赟只以为带走她的人与蒋氏有关,亦或是她从对方的只字片语中得出了蒋氏这个重要线索…最次也是将此与蒋氏扯上关系,从而顺着这个蛛丝马迹查出真相,促使两方勾结达成协作。
    虽说之后的发展虽也大致算到,可不想生了禾锦垣这个异变,由禾锦垣去请蒋氏的人手来倒也确实可谓是最上之策,胜芳舜兴可靠有余而身份不足,其余官僚地位尚可然而未必全然忠心入了他麾下……
    其实原本便是两方早便商量好的事宜,可这时候为主为次要拎得清,若姒琹赟这边不派个人过去领着又哪里好看。
    再深些……便不知二人是做的是个什么交易。
    锦甯细细推敲五分深浅便止步,左右不会威胁她的计划。
    **
    回军营的路上是姒琹赟驾马载着她,无论是大珝将士还是乞颜氏的人马来时皆是匆匆,又哪里有闲情给她备上一辆马车,二来自然也是不方便的。
    可姒琹赟与禾锦垣到底有心,又都是心细之人,还是特意弄来了一辆小马车,虽不算华贵,却也是不错了,只是如今里头坐的不是锦甯,而是宝念。
    有锦甯当夜被掳走时的一席话,蒙古众人自是不敢动宝念什么的,可虽说能保她无性命之虞,旁的却说不准了。连锦甯都险些被人侮辱,遑论区区是一个婢子的宝念呢。
    莫日根当初挟持锦甯时没捎上宝念自然是因其不过一个小侍女,没放在眼里,后来蒙古皇宫整个乱了套也更没人顾得上去杀死一个小小的婢女,宝念也因此留了一条命。只是她长着一张白净秀丽的漂亮脸蛋,纵使在京城少说也是三流世家小姐的相貌气度,这些时日沦为蒙古达官贵人的玩物…被救出时显然不大好看。
    现下敌军的兵器已被全权缴获纳入大珝军队手中,姒琹赟暂且派了伊得日布赫等百人兵驻扎监管,届时不久便会有他们的人马重新整顿整个蒙古国,自不是烧杀掠夺,而是将其归顺为大珝疆土。
    这可谓是真真正正地大捷,甚至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便将蒙古收入囊中,队伍中的大珝士兵无不欢呼雀跃,激动地嚎叫呼喊口号。
    “——大珝!大珝!大珝!”
    “——忈王!忈王!忈王!”
    “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身处这高亢骄昂队伍中心的姒琹赟则没有丝毫惊喜欣悦之意,他只是紧紧揽着怀中瘦弱的女人,几乎将她的后背整个都贴在身上,才有一种实体带来的温暖感。
    “丞烜。”锦甯轻轻握住他时刻紧绷的手臂,轻拍了拍那冰凉的,坚硬的盔甲,“我很好。”
    他在颤抖。
    旁人看不出来,可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抱着,几乎与他紧密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的锦甯却能清晰得感受到身后男人隔着护甲颤抖的身体。
    “我很好。”她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温柔却有力量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丞烜,别这样。”
    姒琹赟自接到她起便没跟她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问候,没有安慰,没有宽抚,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我来了”,亦或是唤她的名字。
    锦甯太清楚他的心情了,毕竟这是她一手酿成的、如她所愿的结果。
    愧疚。
    人之初,性本善。人性之初是为善的,哪怕不是,在世间条条框框的道德伦理下,也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分清了对错、善恶,为人之纲常,人之根本。
    便是因此,人在做出“抱歉”的事或是旁人因自己做出的事令其感到“抱歉”后,才会情难自禁地激发出有悖良心善念与道德的亏心感,从而竭尽全力意图去补救,这便是所谓的愧。
    这种出于人之本心的、控制不住的东西,才是最值得拥有,最轻易能掌控的。
    而对自己心爱的,深爱之人的愧疚,则是数以倍论。
    锦甯自然是早便瞅准了姒琹赟身上这个珍贵的东西,若不是深有自知之明,她甚至会愿意动那更简单的脑筋——舍命救人。
    可惜刀剑无眼,她没那能力,也无法保证自己有那运道可以“恰到好处”地替姒琹赟挡上一枪半箭的同时还不微及性命,机缘巧合的事情,她从来不屑去尝试,更遑论以命相搏,是以才动的这个歪脑筋。繁琐是繁琐了些,可麻烦归麻烦,还能顺带解决她不知如何能将蒋氏往他面前引的心腹大患,一箭双雕。
    “愧疚于自己的过失而无法保护她”的自责痛苦和“不顾自己性命舍身救他”而带来的感动愧赧相较,前者丝毫不逊。甚至因一个是“由于自己”的被害,一个是“为了自己”的主动……前者能更深,更长远地掩埋在人心中,便如同一根扎在心头的软刺,被重新长出的血肉盖住了,却永远拔不出来。
    单是禾府上一代的纠葛往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禾致远便是再明显不过的例子,倒贴上来的赵氏,哪能及他“纯洁无瑕”的静娘。
    如海水般咸涩的,深沉的蓝到近乎发黑,窒息般的愧歉几乎要将姒琹赟淹没,愧疚到甚至不敢率先开口说话。
    姒琹赟原本便有着彻彻底底的文人脾性,纵使锦甯当真被博迪阿拉克侮辱了,莫说寻常男子该有的嫌恶、厌弃,便是膈应他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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