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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遇风“嗯”一声。
    陈年无法想象这些年爸爸是怎么走过来的,怪不得初次见面时,她就觉得他的眼睛里有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她记得在飞机上问他:“能告诉我您在想什么吗?”
    他的回答是:“我在想,我的女儿。”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十几年,一次次的失望后,他是不是也预想到或许女儿已遭遇不测了?如果有幸向生,他就继续寻找,如果不幸遇难,妻子失去最后的支撑,肯定也活不下去,到时一家三口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
    所以,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丝毫不感到害怕,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能坦然接受。
    不能这么柔弱了。陈年心想,从今以后,她要成为爸爸妈妈的依靠。
    程遇风扣住她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陈年抱紧他的腰:“好。”
    容昭在特护病房待了三天才转移到普通病房,vip单间,安静又敞亮,最适合用来静养。
    医生刚过来查完房,容昭情况还算稳定,他嘱咐几句就离开了。陈年拉了把椅子坐下,俯身无声地趴在了床边,容昭抬手摸摸她头发,“年年,妈妈吓坏你了吧。”
    “妈妈,不要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好,妈妈答应你。”
    “要拉钩。”
    “好。”
    风把浅蓝色窗帘吹开一角,明亮的光也跟着飘进来,地板上亮晶晶的一片。
    叶明远提着早餐和换洗衣物推门进来,就看到母女俩亲密靠着在轻声说话,妻子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满脸都是笑意,他的心情也跟着明媚几分。
    陈年听到关门声回头,清脆地喊道,“爸爸。”
    她走过去接过叶明远手里的纸袋,“哇,妈妈,爸爸从家里带了您最喜欢喝的粥,您一定要全部喝完哦。”
    “爸爸,您辛苦了。”
    叶明远看着才三天就瘦了一圈的女儿,她那清澈见底的双眸像汪着柔光,这一瞬间,他想,只要这双眼睛不染上悲伤,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年年,你已经连着两晚没好好休息了,今晚就回家去吧。不用担心,你妈妈有我照顾。”
    “是啊。”容昭也说,“妈妈真的没事了,很快就能出院。”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2号了,“年年,你不是预定了明天飞美国的机票吗?”
    “妈妈,我不打算去美国了。”
    陈年话声一落,病房就陷入了沉默。叶明远对她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容昭还想试着说服她,最后被父女俩反过来联合说服了。
    其实,扪心自问,容昭一点都不舍得女儿离开,她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这条命或许没多久后就油尽灯枯了,就让她自私一点吧。
    女儿20岁,她才拥有她的6年,太短太短了。
    容昭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像路如意那样伟大,如果那一天终将来临,她希望丈夫和女儿都守在身边,陪着走完最后一程。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地吃完早餐。
    叶明远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直到中午他才重新出现。
    容昭还睡着,呼吸不是很稳,时轻时重,陈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她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她打开门,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外的人,“爸爸?”
    叶明远的短发乱糟糟的,鬓角的白格外刺眼,他张了张口,声音哑得惊人,“年年,爸爸有事想和你说。”
    “是和妈妈有关的吗?”
    “嗯。”
    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都泼洒着明晃晃的光,陈年踏在上面,却仿佛觉得自己赤脚在冰块上行走,走到尽头时,整个人都麻木了。
    叶明远的情况比她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大概怕自己会倒下,双手扶在栏杆上,后背像被什么压着一样,根本直不起来。
    他知道女儿对妈妈路如意隐瞒去世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个遗憾至今仍旧无法释怀,他不想再让她留下相同的遗憾了,她已经长大,哪怕双肩柔弱,也能学着去承受无可躲避的风雨了。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叶明远决定还是把妻子的病情如实地告诉女儿,毫不保留,说得清楚明白。
    人的心脏好比机器,磨损得太厉害了,最后只能废弃掉。
    由于容昭病情复杂又罕见,医生就采取了常规治疗的方式,可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之前在办公室里,医生也坦言说,继续拖下去,最多也只能拖两年。
    这已经是最乐观的设想。
    陈年的声音像冻过似的,“不可以做手术吗?”
    “可以。”叶明远闭上了眼,眼角有泪渗出,他疲倦又轻轻地重复一遍,“可以做手术。”
    “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四十。”
    第73章 第七十三坛花雕
    百分之四十的手术成功率。
    饶是精通数学的陈年, 也无法算出这个概率意味着什么。有些人拥有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希望, 最终却没逃过剩下百分之一的厄运, 当然, 也有反过来被这百分之一眷顾的幸运儿,只是少之又少——这种案例被称之为“医学上的奇迹”。
    这个数字背后是一场残酷的生死博弈。
    陈年的第一反应就是:太低了, 连一半都不到,但跟被限制的短暂两年时间相比, 它既危险又充满了诱惑,前提是可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赌赢了, 后面可能还会有好多个两年,一旦赌输了……就会连最后的两年时间都彻底失去。
    哪怕是最亲近的人, 陈年和叶明远也无法替容昭选择是否要去赌。
    “爸爸, 您是怎么想的?”
    叶明远仰头望了望天,半晌后才说:“我不想只要她的两年。”
    相识相知相爱七年后走入婚姻殿堂,夫妻风雨同舟二十二载,早已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离分的部分,硬要分离,血肉模糊。
    如果可以的话, 他多么想和她相守到老。
    前面的路黑暗又陌生,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容容独自一人先去走?
    陈年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心里清楚,尽管自己和爸爸的想法一致,真正做决定的人是妈妈, 但她能预感到,妈妈一定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选择。
    大概真的是母女连心吧。
    容昭在听丈夫说完手术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儿,她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语气坚决地说,“我要做手术。”
    陈年轻轻地扑进她怀里,“妈妈。”
    “容容。”叶明远也喊了一声,只这两字,千言万语都已道尽。
    容昭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温柔而平静,是母性的力量,也是对生的渴望,柔弱和坚韧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地共存。
    “年年,妈妈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你爸爸,所以,我必须要去赌。”
    只有赌,才有赢的可能。
    不,是一定要赢!
    她过去已经赢了十一次,每次都成功从鬼门关前回来,相信这次上天也会许她一个圆满的。
    三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不知道是谁的在颤,最后带着六只手都在轻轻发颤,没有人哭出来,只是个个眼眶通红。
    天气晴好,病房里满室阳光,空气却似乎凝滞了般一动不动。
    中午吃过饭后,母女俩说了会话,容昭就累得睡过去了,她现在身体很虚弱,连下床走路都做不到,只能卧床静养。
    陈年帮她掖好被角,继续坐床边守着。
    调了静音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听频率不像是来电,陈年从桌子上捞起手机,划开屏幕一看,原来是群里的信息。
    她点进去,一排排【蜡烛】【拥抱】和节哀之类的字眼映入眼帘,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痛。
    这个群是陈年之前在网上查找资料时发现的,里面都是和她妈妈相同病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主要用来分享各种治疗信息和病友间互相加油打气。
    群里有105个成员,有一半的头像是灰掉的。
    今天又有一个二十岁的女生,没熬过去,走了。陈年对这个女生有印象,很活泼开朗,是群里的开心果……陈年手指摩挲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来的头像,眼泪扑簌掉落,哭声却被她紧咬在唇齿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陈年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在门打开之前,她飞快跑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才出去。
    病房里多了两个人,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的叶明远和过来探望容昭的程遇风。
    视线双双落在陈年身上,她下意识地垂落目光避开。
    叶明远又去看妻子,容昭还睡着,他摸摸她的手,上面的温度让他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些。
    “下去走走?”程遇风轻声跟陈年说。
    陈年点点头。她也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两人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了。
    医院环境不错,绿树成荫,目之所及都是绿意,陈年走到一棵茂盛榕树下,停住了脚步,一转过身,已有一个温暖的胸膛送上来让她依靠。
    “医生说,我妈妈如果不做手术的话,最多只有两年。”她轻揪着程遇风的衬衫,“可是,如果做的话,手术成功率不高于百分之四十,我很害怕……”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妈妈了……”
    像狠狠摔过一跤后,给了她一颗安慰的糖,现在,又要把糖从她手里夺走。
    陈年不确定自己能否再次承受得住那样的痛楚,她不想再哭,因为眼泪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爸爸妈妈增加心理压力,可心底的难过越堆越多,无法排遣。
    “你知道吗?今天群里有个女生走了,她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
    正值青春年华,可她的人生却永远地停止了。
    “她的家人该有多么的伤心啊。”
    “年年,”程遇风低头轻吻她眼角,尝到一股苦涩的味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但人活着总要往好的方面看,你要对你妈妈有信心,以前那么艰难都走过来了,她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何况,”他的声音低了又低,“你现在在她身边,你就是她的最大动力,为了你,她会拼尽全力的。”
    “在事情的最后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未知就代表着希望。”
    程遇风的一番话让陈年跌落谷底的心大受宽慰,她埋在他胸口蹭了两下,重新抬起头时,除了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先前笼罩着她的低气压已慢慢消失。
    “是我太悲观了。之前你说,在飞机上逃过一劫,等于花掉了中五百万的运气,后来我遇见你,又和爸爸妈妈团圆,感觉像把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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