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挑明
秋璃拦不住何寄,他才刚听她说秦婠不得空,也没问缘由就往里闯。秋璃觉得他可怜,为着秦婠生生死死一场也没捞着个好字,原不想将秦婠那话告诉他,可他这么横冲直撞的,逼着她将话说死了。
“不见我?为何?”何寄似乎早已料到,没有惊讶,只是追根究底。
原因秋璃哪里知道,只能揣测,再小心翼翼地点拨:“夫人到底已经嫁人,你也不是她亲大哥,见得多了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夫人也难做人。”见他停步,到底怜他一片痴心,她又劝道,“我也知何公子有心,但到底……当断则断啊。”
她不过依着此前那根玉兔抱桃簪,猜测何寄有情,便从这上头揣度劝诫,哪里能想到那匪夷所思的事上头。
“我能有什么心?再有心也挣不出兄妹二字,要断什么?你让她出来,我要亲口问她。”何寄没将秋璃那话听进耳中,他心里还记着这一年来的种种,去广泽路上的患难与共,那一箭扎在他心上,流着血和着泪逼着他忘,他已经退了,她还想他怎样?
莫非连见上一见都是奢望?
亦或是,她瞧出什么来了?
隐隐约约的,他早已意识到她的转变,自欺欺人地不敢触碰,如今却是呼之欲出。
“何公子,你莫再往里去了。”秋璃见他不依不饶要闯,也急了,可她哪里拦得住人,“你……你讲点道理……”
“闪开!”何寄挥手推开她。
秋璃大急,却听廊下传来冷喝:“秋璃,下去吧。”
秦婠到底是被庭院里的动静惊到,捏着眉心出来,站在檐底被暖黄的光照着,人影斜斜细细落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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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避不过去,今天不见,明日也要遇着,终究不是办法。
秦婠不想再躲,喝了酒,气变粗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将错就错把他当成何寄哥哥算了。上辈子虽然闹得那样不堪,到底他也不曾真正向她做恶,不过冷着,朝朝暮暮行如陌路人,这辈子就更别提了,他帮过她很多次,恩怨情义早就算不清,她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去,只是……
若没有那根玉兔抱桃簪,若不曾发现他的心思,也许真的可以。
“你终于肯见我了?”何寄眼里刮着冷风,是质问的语气,看她娇娇柔柔挨着漆红的柱子站着,胸口膨胀到要炸开的烦躁却又散去。
秋璃顿了顿足,想说什么,却在秦婠的目光之下离开。
秦婠知道秋璃担心什么,但她并不害怕与何寄在这里单独相会,一来丫环小厮们都去了前院帮手,这里无人;二来这是三房的地界,便是有人也都是三房的,哪个敢碎嘴?三来……她有沈浩初撑腰,这天下所有人都不信她也没关系,他信她就够了。
所以,她的腰粗背挺,无惧。
“为什么近日不肯见我?我得罪你了?惹你生气了?”见她不语,何寄压着气问道。
她站在灯下,那一脸的妩媚和通身的风情,连夜色都压不去,明晃晃的惊眼,却又扎心。
他的语气,很有兄长对妹子的包容,有一瞬间,眉目神情都像极了何寄。
秦婠恍了恍神,道:“我没生你气。你也没得罪我。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见比较好。”
“因为那根簪子?还是别的原因?”他想要求个明白。
她叹息的声音清晰可闻,声音糯糯卷卷,没有脾气,可那话,却夹着霜。
“你可还记得,在大理寺时,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他努力回忆,只不过零星碎语,想不起来。
“如果以前那个沈浩初回来,向你道歉,求你原谅,你会原谅他吗?”她开口,有风吹过,灯笼晃了晃,将她的身影吹飘摇不止。
何寄如遭电殛,脑中炸开一片,嗡然作响。他的脸藏在夜色中,朦胧晦涩,英挺的眉眼似乎困顿成茧,埋着挣不出的亡蛾。
“你……知道了?”良久,他涩涩开口,“是他说的?”
秦婠摇头:“他没说,你们那日在我床畔的对话,我听到了。不过就算没有听到,我也猜着,你和何寄哥哥一点都不像。他与我赛马,从来没赢过我;他知道我吃小考会出疹子,再怎么同我恶作剧,也不拿小考来逗我。一直误会我喜食小考的,只有一个人,沈侯爷,是你么?”
皮囊未改,然内里已换,细枝末节的东西总难长久瞒住,她怀疑过,也猜测过,原不想揭穿,可不说破,纠结不去的过往又如浑水一潭,叫人难受。
何寄笑得艰涩:“原来果然早已猜着……”
“我的何寄哥哥,还是不在了,对吗?”她笑得也极涩,因为何寄。重头来过,不见得什么都能改变,起码那个疼她宠她的哥哥,永远不会回来,不止不会回来,连临别一面都没能见着,还要将皮囊借予另一个男人。
何寄沉默着,试图读懂她心里想法,然而一无所获。
“你还怨我恨我上辈子所为?原谅我,秦婠,我和你一样,受秦舒蒙蔽而已,一直以来,我爱的……”
他又尝试解释,却被她打断。
“别说了。你在大理寺问过我的问题,我记得我给过你答案。”风吹散了酒意,她的话很凉。
这一回,何寄想起来她的答案。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也没什么原谅不原谅,我只希望他别回来,永远别回来,我不想见到他!”
他摇了摇头,觉得这番话委实绝情。几次三番的拼死相救,换来她绝情如斯?
永远别回来……她盼他死去……
“不必道歉,也无谓我原不原谅,因为我不恨你。上辈子那般争争斗斗,吵得天翻地覆,说到底我也年轻气盛,不知进退,那错,我担走一半,你我扯平。你没有亏欠我什么,只是你我缘浅,相见不如各安天涯。”她平心静气地解释,是真的不恨不怨了。
回首前路,他纵有十分不对,她又何尝全然无辜?
何寄却听不进她的解释,胸膛里那簇火骤然烧起,焚得理智全无,他两步逼到廊下,将人困在墙根,秦婠吓了一跳,没料到他突然翻脸。
“不用道歉?无谓原谅?永不相见?秦婠,你别忘了,牵着你拜堂的人是我!就算你另嫁他人,是不是也该问我允不允?”他想起丫鬟说的他们另行拜堂之事,又想着她绝情至此,暴戾之气充盈满胸,愤而攥起她手腕,“用大红花轿将你迎回侯府的人是我,与你拜天地父母的人也是我!你凭什么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也无辜,你可以给那个躲在我皮囊下的男人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机会?”
“放手!”秦婠奋力甩开他的手,“机会?你可曾给过我机会?娶我回府,牵我拜堂的人是堂堂镇远侯,你又是谁?你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黄泉路上,跪求上苍舍弃所有换得自由的人是你吧?若能重生,愿择命而归。这话是你说的吧?”
她记得,那人跪在苍穹间,虔诚祈求,放弃所有。
而她,是被他亲手放弃的。
“重生之后,他也问过你,问你可要割舍你的身份家人妻子,你又说了什么?你既然舍弃了,何必回头?”秦婠已冷了脸,无论有情无情,被当作弃子的感觉总是不好,她是人又不是物,有感情的。
何寄哑然,他没料到她竟瞧见他在混沌中所求之事。
“这辈子你已求仁得仁,还想怎样?你求自由,求洒脱,烂摊子我们替你兜了,责任我们也替你扛了,可你不能得寸进尺,想求尽心头所想。我也喜欢红尘自在,我也爱肆意江湖,可我知道我不能真去寻那样的日子,因为我舍不得我爹我娘,舍不得我牵挂的人,所以我放弃自在求个平安,佛云舍得,有舍有得,这很公平。”秦婠抹抹眼,道。
人这辈子,谁还没个梦想?可有些梦想需要放弃太多东西去成全,她舍不得,所以放弃梦想;他舍得,所以求来所想。
可是不能,得偿所愿后又贪求所舍之物,人生在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把好处都占尽了。
“今生,你既为何寄,那便好好以何寄之名活下去吧。那是我一生最羡慕敬仰的人,你别……污了他的名头。”秦婠絮絮说完这几番话,已用尽余力,“你曾帮我救我,我自记在心间,谢你之恩,其他的,我给不了。再见也是无话,各自珍重吧。”
何寄双眸赤红地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慢慢地后退,退到夜色之中,猛地转身,狼狈不堪地急步离去,瘦削高挑的身影,转眼就没入茫茫夜色里。
秦婠有些脱力,倦怠地挨着墙闭眸站好,气息略促。有人拂开树枝,自荫蔽处出来,脚步声熟稔,她没睁眼,只道:“你悄悄听了多久?”
他揽过她的肩,将人拥入怀中,轻轻地吻她额头:“最后几句吧。你长大了。”
“窥人壁角,非君子所为。”她懒懒倚到他怀里,忿道。
“没办法,想你与他将话说开,又担心他伤你。”他托起她的手,眉头蹙紧。
何寄并没用太大劲,她的手腕只有些微泛红,但他依旧心疼。
“吹吹。”她把手抬到他唇边,娇道。
他吹了两口,最后一下亲在她手腕上:“外头席要散了,咱们先回吧?”
她点点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还没坐到马车上,眼皮已经开始打架。沈浩初捏了捏她鼻子,把人抱进屋安置在榻上,自去寻人将东西搬抬到马车上。屋里的人来来去去,她闭着眼不忘叮嘱:“记得把北安叔叔的酒带上。”
话音才落,她的额头就被人弹了一下。
“不许老惦记着别人。”这回,他是真有些吃味了。
她摸摸头,辩解:“惦记着酒,哪惦记人了,小气。”
他冷哼着转身,代她打点起车马事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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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露重,秦父秦母与秦望将人送到门外,秦少白看着被妥善抱在怀中、睡得香甜的秦婠,一阵无语,直怨妻子没将女儿教出个正形来,声音却是轻的,怕惊扰了她,秦望只是笑,挑了眉看沈浩初,有些大舅哥对妹夫的挑衅之意。
一家人就在门口告别,沈浩初将人抱进马车里,带一车礼物来,又带一车回礼。
秦婠软绵绵地缩在他怀里,睡出细微鼾声,猫一样。她实在太倦,昨日被他折腾半宿,今日又忙碌整天,已提不起丝毫劲来,所以毫无所觉地任人为所欲为。
沈浩初抱着抱着,瞧着她那模样又起了些心思,将手悄悄探进她小衣里,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秦婠嘤咛两声,转身把脸埋到他怀中,没有反应。他的逗弄化成薄薄的欲/火,手往上移了几寸,揉住另一处,唇也渐渐俯下。
马车到别苑时她懵懂睁眼,抹了抹发痒的唇。
湿漉漉的。
她疑惑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他显得特别正经,坐姿纹丝不乱,看到她的神色,淡淡回了句——
“你睡觉流口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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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七月初七,七夕至。
老太太似乎在一夜之间病愈似的,突然间精神起来,开始过问沈芳华的婚事,又让人整理起沈家地契房产等物,盘查起账册,清点公中余银。
秦婠明白,老太太这是在做分府的准备,也没要她帮忙,也不找二房,只叫了自己的亲信,又请了族中德高望中的长辈前来商议。看这情形,分府是铁板钉钉的事,秦婠只有些担心老太太的身体。
燕王霍宁的送亲队伍于这日暮沉,城门将闭之时进了城,带回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那个曾惊艳了整个兆京的姑娘,死了。
星河陨落,长辞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还没完结……
第166章 窃皎
七夕乞巧节这日,天气晴好,秦婠拿着昨儿夜里沈浩初写的诗悄摸摸地坐在窗前笑,已经笑了一早上。想着昨夜他伏案振笔疾书又遮着掩着不让她看,神神秘秘说是朝廷机密,结果今早上她睁眼就看到压在自己枕畔的信与一支鹊上眉梢的簪子,人却已早早去了官衙。
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写得端方大气,只在或撇或捺间有些行云流水的风骨,像他这个人,他写得极认真,一个错处都没有,难为他遮遮掩掩地完成这信。
秦婠想想又要笑,勉强原谅他昨夜压着自己在被中翻云覆雨的霸道。
真真是当着外人衣冠楚楚,暗里对着她就禽兽,以前没觉得,如今是越发没有正经模样了,着实可恨。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