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两科乃重中之重,十天后学子将迎来他们进入江城书院后的第一堂小考。
周迟不担心课业,她的隐忧更多来自周江澜。
昨日回忆过从前的事情后,周迟就安心睡去了,第二天醒来她毫无尴尬的意思。周江澜则不同,一个时辰的课,他走了三次神,有两次偷眼看向周迟,被周迟抓个正着。周迟瞪他一眼,他竟然抿唇笑了。
授课先生姓齐,平日对周江澜甚是喜爱,私下常称赞周江澜,道此子有大才。
她和周江澜没有参加过入院考试,其他几位师长对待他们比不上对待自己选出来的学生,齐先生却不同,很看重他们两个。
周迟有些烦躁。
周江澜频频走神,齐先生竟也仿若心不在焉,换作以前,他早就以眼神警示周江澜了,反而今日,那目光常常越过诸位学生,落到她右手边帘外的竹林。
周迟也看了一眼那竹林。
好看归好看。
但有必要这时候看吗?
她回首,齐先生正好看着她,很快错开。
周迟心道,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迟在上午散学后主动找了齐先生。
“素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解?”
“不以其身观其道,不以其人论其行,知之者为上。”
“我见先生两眉微蹙,似有烦恼,可否算一知之者?”
齐先生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周江澜。
周迟道:“无妨。”
齐先生从袖中拿出一只香囊。书院崇尚简朴,诸位先生并未经常随身佩戴贵重的东西。这香囊倒也不算珍奇,只是以丝线为骨,编织成有鲤跃龙门的镂空图案,与周江澜送的那只颇为形似。
周迟恍惚想起,周江澜说那是李承业教他做的,不知道和齐先生这只香囊是否有关。
齐先生从那小香袋中拿出香包,拉开抽绳,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周迟。
“先生何意?”
“李姓家主今日来江城。如若姑娘在酉时前见到了他,可打开一观,反之,烦请损毁,不再令其留存于世。”
周迟依言收了起来。
傍晚。
下山路上,周江澜想起白日齐先生的话,向周迟说道:“齐先生说,‘不再令其留存于世’,可是他姓齐啊,说话竟全然不避讳,十分稀奇。姐姐,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写了什么。”
周迟道:“你现在想的应该是安心考试,你难道希望我们被赶出书院?”
周江澜拉她的手,道:“我看齐先生写了什么,与我考试又不冲突。”
周迟也牵着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握。
她道:“过会再说。我饿了。”
下得山来,李承业带了一队人马在等他们。他今日的装束不一样了,身披红袍,腰横佩剑,骑一匹棕马,飒飒生风。
李承业十分恭敬:“请上车。”
周迟扫了一眼他背后的车驾和众军士,道:“李将军,我真的不想见他。”
李承业一怔。在他面前,周迟从未流露过服软的意思。她总共就说过几句话,我不想见他,他在哪儿,李将军你怎么不洗完澡再走,诸如此类。他在周迟身上看不到小姑娘的烂漫可亲,但似乎也没有上位者碾压位卑之人的轻慢——当然,他完全不感谢她这一点。她似乎只是不在意,明明在一些事情上瞧不起他,又对他抱着某种隐隐约约的期待。
比起知道她的期待,他更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周迟跪在他身下。
李承业道:“我早就说过,由不得你。”
周迟突然恨声道:“不是你通风报信,我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周江澜睁大眼睛,道:“姐姐,你昨天才说将军府像你的家一样,我们是你的家人,你怎么能转头就忘?”
“你先上车。”
李承业不满:“咱沈将军家怎么成你家了?我说你怎么不想我去李家,敢情,你要越俎代庖,嗯?好玩么?”
周江澜道:“李大哥,你别这样。”
周迟看周江澜一眼:“上车。”
李承业道:“你回答我,问你,好玩么?”
周江澜道:“李大哥,你先别添乱了,这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带姐姐来江城,那时候我的确想过找城主拿赏钱,可后来......你们别吵架了。”
李承业道:“没跟她吵。她先惹得我不快。”
周迟看向他腰上佩戴的宝剑,道:“这把剑像我师父的眼光,看来两边都很器重你呀。你既然给我扣越俎代庖的帽子,我也要问问你,卖主求荣的滋味如何?”
李承业起了怒火。
为什么能有女人生下来就为了折磨人?专让人不舒服?
周江澜见他捏紧了拳头,蓄势待发,忙拦在周迟面前,道:“李大哥。”
李承业皱眉,道:“你帮她?”
周迟拉住周江澜,道:“我饿了。我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嗯,姐姐。”
两人终于上了车。
小白眼狼。
李承业无声地骂了一句,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略理了理护腕,旋身上马,紧走几步,带队走在前头。
周迟回到将军府,并未见到李一尘的人。
她把周江澜赶回房。
侍女已经备好热水,听周迟说不要她们服侍,便关上门出去了。
周迟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捏着周江澜送的香囊,心想,倒是忘了问李承业和齐先生的关系。
齐先生不像大难临头的样子,应该也是受人之托,把字条递给她。
给他绣香囊的也许是个女人,那女人不富裕,只能拿攒下来的几色丝线编了个壳子。
周迟暗想,是女人反倒不好办了,这女人要是心慕齐先生,又跟李承业有什么瓜葛,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最好由着他们几个自己解决。
接下来书院的考试最重要。
周迟一点点解开衣服,下了浴池。
热气氤氲,水温微烫,蒸得她身体每一寸都很舒服。
她掬起一捧热水,淋在胸前,滋润那处的肌肤。水滴淌过她微微起伏的椒乳,融入池水,水面之下躲藏着少女粉红的乳尖。
“咳咳。”
周迟一惊,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和李承业不一样,是一道温柔的嗓音,只是它无端出现在此处,任它柔情到极致,也藏着不可言喻的阴翳。
“放肆!”
“是我。”
周迟抓紧池壁,脑中迅速闪过一种可能,却仍是不甘心,问道:“谁?”
男人不答,相隔着屏风和帘幕,他只能看到蒸腾的热气和她发丝如墨的背影。
“我等你很久了,刚刚在这看你写的功课,谁知道你要洗澡。”他道,“无心之失,还望徒弟谅解。”
周迟气得想把他拉到水里闷死。
跟周江澜昨晚一样的路数。
她耳朵没坏,对自己房间的异动十分敏感,但那仅限于这异动是她进房间之后发生的。如果这里一开始就是如此,她反而不会注意到。
周迟小声道:“师父,我已经十四岁了。”
所以请您出去。
男人翻阅着手边的书,见并未夹有任何的书信字条之类,遂来到梳妆台前,翻她的妆匣。
果不其然,最底下那层有他写的东西,有一封胡乱收着,已经被胭脂盒压皱了,有两封甚至未曾拆开,火漆印完好无损。
李一尘两指捻着那张信笺。
他慢慢地展颜一笑,十分和蔼,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