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燕都的妃雪阁里,以赵舞名动天下,妃雪阁为了她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几次派人请我为她的乐舞伴奏。”
“诶?”赵伍惊奇道,“这是好事情啊,怎么还几次?”
“乐、舞,国之重器。昔日季氏八佾舞于庭,孔子不能忍。如今礼崩乐坏,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朝堂之上却一片歌舞升平,尽是靡靡之音,怎能不叫人痛心。所以墨家讲非乐,其实我是赞同的。所以我宁愿待在乡野茶社,为萍水相逢的路人奏乐,一解他们旅途的困乏,也不愿曳尾乞怜,做那些王孙贵族的掌上玩物。”
赵伍拜服道“孔子曾师苌弘,看来是乐者之中真有大才呀。”然后话头一转,又问道“那这次你怎么又往燕都去了呢?”
高渐离当然不会承认是为了雪女去的,“我毕竟是燕国人。自从太子殿下归国之后,燕国平静的表面底下,其实已经风起云涌,所以我不得不回去。”
赵伍点头道“那么看来你在燕都的落脚地,就在妃雪阁了?”
高渐离嗯了一声,赵伍拍拍他的肩膀,“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她也是我们赵国的一名奇女子。”
两人一路晓行夜宿,也不惧冬日里的风刀霜剑,赵伍是一身纯阳内力硬抗,高渐离就纯粹是先天属性加成了,他整个人立在那里,风雪都得绕着他走,哪还敢冻他呀。高渐离是燕国人,轻车熟路,每次都能准点找到宿头,倒也无甚大碍,到得第四日中午,两人终于走到了燕都蓟城之外,城池已经遥遥在望了。
燕地苦寒,蜗居北方,国力比之地处中原腹心之地的魏国大有不如,蓟城远远看上去,自然也比不上大梁雄壮。不过大梁城如今已经逐渐淹没在河沙之中,蓟城此时虽然名声不显,千百年后反倒后来居上,所在之地成为了中国日后的政治中心,其中兴衰无常,叫人感慨万千。
不过俗话说得好,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蓟城作为燕国国都,纵然比不上大梁临淄这些战国时期一等一的通都大邑,那也是天下有数的大城池,其中繁华热闹,别有特色,比如妃雪阁。
当然蓟城毕竟是一国之都,赵伍没有身份路引,照理说进城也是个事情,这时候高渐离终于体现了他燕国第一乐师的价值,直接刷脸,带着赵伍进了城。守城的将官殷勤得狠,一直嚷嚷着要亲自把二人送到妃雪阁去,当然最后被高渐离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和一句冷冰冰的不用给打发了。
高渐离自然是认得路的,进得城去,一言不发,旁边的赵伍见他一张脸面无表情,忍不住起了恶趣味,开玩笑道“话说我跟雪女姑娘还是挺有缘分的。”
“哦?”高渐离顿时来了兴趣,赵伍更是兴奋,“那天我救下她之后,她对我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又见我年纪轻轻就武功高强,长得还一表人才,一颗芳心寄托,当时便要以身相许啊!”
赵伍说一句,高渐离的呼吸就沉一分。赵伍心中暗爽,当初荆轲想让你讲个笑话,绞尽脑汁都不行,我一句话,立刻破功,以后再见面是不是有的说了?要不是怕牛皮吹破了天,这两人恐怕都拜堂成亲了。饶是如此,高渐离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灰白起来,整个人走起路来都僵掉了。
赵伍瞧着心有不忍,于是又往回了说“不过当时我还要跟随师父修行,还有很多大事要忙,就像你后面听说的,无奈只能婉拒了她。”
高渐离眼神好像要射出激光来,整个人立刻焕发出别样的色彩,引得路上的行人们都纷纷侧目,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更是红着脸偷看。高渐离本来不擅言辞,憋了半天也只问了一句“当真?”当真是字字重若千钧。
赵伍忽地又起了坏心思,“但是我答允她了,下次再见一定好好叙叙。”
高渐离哦了一声,神情又恢复原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赵伍反而心下惴惴,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上也没心思主意蓟城的风景,忽然高渐离一声“到了”,赵伍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来,妃雪阁真的到了。
仿佛是凤凰落进了乌鸦堆里,妃雪阁立在那里,便把周遭的各处府邸阁楼尽数比了下去。不光是占地极广,层宇极高,更是富丽堂皇,极尽精心雕琢之能事。雕梁画栋也只是寻常,飞檐走兽栩栩如生,房檐下挂着排排的大红灯笼,正中挂着一块匾额,篆体写着三个大字——妃雪阁。
赵伍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挠了挠头,“怎么没有多少人呐?”
高渐离解释道“妃雪阁到夜晚才真正热闹起来,到时候楼里点起灯火,能映得半边天通红,往来之人不是王孙贵族,便是富商巨贾,挥金如土,一片醉生梦死的景象。”
高渐离穿过广场,径直往妃雪阁正门走去,赵伍赶紧跟上。
果然有两个鼻孔朝天的小厮守在那里,伸手拦住“站住!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你道他做迎来送往的怎敢这么狗眼看人低,废话,有身份的又徒步走来的吗?哪一个不是坐车。尤其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上不得台面,前面的还得自己背东西,后面的粗布麻衣,也就一身披风值点儿钱,怎么能进这种地方?
高渐离皱着眉头道“我叫高渐离,是你们阁主请来的。若是不让我进,这便走了。”
高渐离在燕国也赫赫有名的,那两个小厮对视了一眼,一个飞快地跑进去了,另一个还把着门,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等着。”赵伍心道这是上赶着欠揍啊,没有被生活好好教育呀。
所幸不多时奔出来一个衣着华丽,腰佩环玉的人来,一出来便是笑面佛,对两人拱手道“抱歉抱歉,手下的小厮有眼不识真神,得罪了两位,看在妃雪阁面上宽宥则个,宽宥则个。”赵伍面色稍霁,旋即想到,焉知这不是人家的接客套路呢,这一踩一抬,客人的虚荣心可都照顾到了,真有那照顾不了的,左不过是两个小厮罢了,说丢可就丢了。
那人对两人拱手行礼道“在下是妃雪阁的主事,贱名倒不足挂齿。阁主此时不在,只好由在下代劳了。”又瞧着高渐离,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高先生盼过来了。这一次是敝阁有幸,贵客有福啊。”
高渐离道“妃雪阁有雪女姑娘,不早就有幸有福了吗?”
主事笑嘻嘻地道“红花绿叶,相得益彰。燕歌赵舞,不分轩轾。这次高先生入阁,敝阁正得其时,要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亮一亮了。”
“哦?”高渐离来了兴趣,“莫非是传说中的飞雪玉花台?”
主事笑而不答,一侧身道“先生远来辛苦,还是先入阁歇息吧。”高渐离上前两步,主事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人呢,也笑着打招呼道“这位是跟高先生一道的?恕在下眼拙,不曾认识。”
“啊,我是…”赵伍刚要自我介绍一番,没想到高渐离猛地转身打断道“我一点儿也不认识这个人!”
“啊?!”赵伍目瞪口呆,主事也吓了一跳。
高渐离义正辞严“这个人一路上跟着我,鬼鬼祟祟,一定是街上有名的青皮无赖,万万不能让他进入妃雪阁,惊扰了贵人们。”
赵伍听着前面还挺诧异,这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呢,听了最后一句话,半天才咂摸过味儿来,“哦!你是怕我跟你入阁,见到那位雪女姑娘吧!”
高渐离把手一指“看到没有,邪恶的心思暴露出来了。雪女姑娘在妃雪阁是何等身份,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
这话一出,主事脸上的笑也不见了,那俩小厮更是一脸的阴沉,瞧着架势,下一刻恐怕就要撸袖子卷人了。
“哪里来的泼皮,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敢到这里来撒野,识相的赶紧走开!”
赵伍气极反笑,手指着高渐离道“行啊你,我原来以为只有我这样的能坑蒙拐骗,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高渐离这冷面男神也有睁着眼说瞎话的时候啊!”
高渐离一甩手“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赵伍上前一步,立刻被边上两个小厮赶上隔开。
“你走不走,再不走揍你了啊。”
眼见得赵伍处在爆发的边缘,高渐离赶紧过来圆场,“哎哎哎…怎么说话的,这样岂是待客之道?”那俩小厮喏喏退下,暗自惭愧,这就是君子的操行啊!
高渐离说完,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鼓囊囊的袋子,一把交到赵伍的手中,语重心长地道“你一路跟着我也不容易,我不让你空手而归,这是我身上所有的前,你先拿着,找个地方自己住去吧!”
俩小厮已经感动且惭愧到五体投地了。这是什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以德报怨,舍己为人呐!联想到自己先前的为人处世,不由得自惭形秽,身在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又有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哥俩以后一定要多多亲近高先生,多向高老师学习,力争做一个优秀的人,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高尚品德的人。
赵伍呢,他从手上沉甸甸的分量,还有高渐离有力的指掌间,从他坚定的眼神上,只感受到一个意思,兄弟找个女朋友不容易啊,你就别怪我重色轻友了,要不然你这个兄弟不要也罢?
赵伍很怀疑,他此刻要是不领情,这家伙会不会把背后的琴砸过来,然后抽出里面的剑,在大街上跟自己大战三百合。
想了想这个,赵伍还是果断地缩卵了,一收手,把钱袋攥在了手里,往上扔了扔,掂了掂分量“这点儿钱……”
高渐离把头一转,盯着主事“大人,我想要预支薪水。”
主事一愣,旋即大喜,高渐离这样的人只怕他走,预支薪水就是长待啊,忙不迭地点头道“应该的,先生要预支几个月?”
高渐离试探着道“一…三个月?”
主事只怕他待不长,一口答应下来,叫了个小厮进去,不多时捧出来一盘的金子。
高渐离心情有些沉重,是不是给得太多了?赵伍心头狂跳,太…太多了。高渐离一偏头,给他。小厮又看了一眼,见高渐离又点了头,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赵伍面前,把托盘往人怀里一塞,赵伍差点没接住。
掂了掂分量,赵伍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托盘上锦布的四个角一收,打了个包,背在背上,托盘一扔,满脸堆笑道“高先生,那咱们就再见了?”
高渐离又嗯了一声,这次在赵伍眼里可没有丝毫地高冷范儿了,换而言之,这个人在赵伍面前已经永久地破功了。
“等我没钱了还来找你啊!”赵伍兴冲冲地走了。高渐离抚着琴,盘算着杀人灭口代价会不会小一些。那两个小厮已经被激起了满腔的正义感,他们已经决定,回去就找两根大棒,时刻带在身边,随时准备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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