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赵自强,少年丧父、母亲重病,小伙子为了救母亲孤身入赌场,差点被打死。这种悲情故事显然戳中了王春的心坎,说着说着话音就柔了下来,眼眶也有些红。只不过碍于长者的面子没有掉泪罢了。两人聊了一会,王春的老伴秦兰过来送饭,也加入了对话。老太太更是个多愁善感的性格,没听完就开始抹眼泪,搞的赵自强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他好言相劝,冯玉兰也在旁边帮着说话,才算是安抚了老两口的情绪。
吃过饭护士查了一次房,看两人都没事,叮嘱老头按时吃药,就关门走了。王春两口子和赵自强母女又聊了一会,秦兰告辞回家,几个人也都困了,迷迷糊糊的就过了这个普通的夜晚。
第二天,赵自强一大早就张罗着退房,这医院和酒店一样,住院一晚上算一天,十二点前走,能省一天的钱。他的大夫刘勇也知道这家的情况,安排了个护士跟着跑前跑后,帮着把手续都办下来了,还给他们开了一周的药水,临走又塞给他们一个袋子,里面都是胶布和纱布。
“不是,刘大夫,这怎么好意思呢……”
冯玉兰拿着手里的袋子,有些感动。她和赵自强都是知道好歹的人,这些胶布和纱布要是去药房买,又得几十块钱。刘大夫跟他们素不相识,还帮着他们跑上跑下,已经很辛苦了,又怎么好意思收下?
“别推辞了,又不值几个钱,我们医院一天用好多呢,你们自己去药房买也不方便,拿回去给孩子一天换一次,一星期也差不多够了。不够的话,你再来找我。”
刘勇是个爽快的性子,叮嘱了两句,把袋子硬塞给冯玉兰,转身就走。赵自强和冯玉兰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刘勇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大厅里,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妈,你跟我说,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医院到家有六站路,走路太累,冯玉兰的身体也受不了,两人便小步小步的往公交车站挪。刚走没两步,赵自强就丢出了自己昨天就开始关心的问题。
“家里有钱,你放心吧,别操心了,好好学习就行,可不能去赌场了。就算你脑子再好,还能打过那些黑社会?听妈的话……”
赵自强的问题一下子打开了冯玉兰的话匣子。这位母亲又开始唠叨,都是些说过的话。赵自强安静听着,连连答应,等冯玉兰说的差不多了,才再次插话。
“妈,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那个王主任不也说了么?帮他校稿就有五千块钱,我能给你挣钱了。咱家里什么情况,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你是我妈,我是你儿子,有啥非要瞒着我的啊?就算家里没钱了,我年轻,身体也不错,现在又是暑假。我努努力,多挣点钱,也能帮上家里啊。”
听了赵自强的话,冯玉兰叹了口气,拉住了赵自强的手。
“儿子,你这么说妈就满足了。学生还是以学业为重,围棋它毕竟是歪路子,暑假你王伯伯帮你,挣点钱就好了。可不能想多了,走错路啊。还是要好好读书,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找个媳妇。到时候,妈给你包个大红包。”
说着说着,冯玉兰自己轻笑起来,似乎那个在她话语中畅想的未来即将实现。赵自强低头看着地面,心里有些发酸。上一世他父母健在,家里没什么大灾大难,真没切身体会过这种困难家庭的情绪。现在听着这位重病妈妈的畅想,知道她很难活到那一天,说这些话,既是叮嘱,也是寄语,心里就越发难受。他擦擦鼻子,哼了一声,又问。
“妈,你跟我说,你上次透析是啥时候?别骗我啊,你要骗我我就再去赌场赌博!”
“你这孩子!”,冯玉兰有些着急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看着腼腆,关键的时候有股子牛劲,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就说吧,妈,治病要紧啊。”
赵自强抬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冯玉兰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妥协了。
“上次是七月14号。”
“那都15天了啊!”
赵自强一惊,“妈,家里还有钱么?你该透析了!不能再拖了!”
“没事,没事”,冯月兰摆摆手,一脸不在意,“都这么久了,也没事啊,妈撑得住。”
“撑住撑不住,你也得去透析!”
赵自强停了下来,洛安是个小城市,血液透析只有两三家医院能做,距离他们最近的,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洛安第二医院。冯玉兰这么久没做透析,已经很危险了,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要马上拉着冯玉兰回去透析。
“没事,不碍事,真的不碍事的……”
冯玉兰站在原地,不太想回去。赵自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家里总共也只有不到五百块钱了,透析一次要六百块,根本不够。而那五百块,她还想留着买点好吃的给儿子补补身体,再买些礼物送给王主任,感谢他的帮忙之恩呢,又哪有闲钱透析?
“妈,是不是没钱了?”
赵自强拽了两下,发现妈妈意志坚决,也猜到了什么。他站直身子又问,“妈,你跟我说实话,家里到底还有多少钱?”
这一次,赵自强是有些着急了。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而且透析这种事,拖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他这个妈妈怎么这么不理智?
“……还有五百二十二,都在我钱包里。透析……不够的。”
在赵自强的目光下,冯玉兰终于妥协了。她低头看着地面,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赵自强楞了一下,又问。
“那透析一次多少钱?”
“六百四。”
冯玉兰不再隐瞒,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她的手已经有了明显的水肿,赵自强的手握上去,能轻易的挤出凹痕。
“那够了,我们去医院!”
赵自强转身就走,态度坚决。冯玉兰被他拽着走了两步,突然就放下了心结。她觉得,好像在这一瞬间,她的这个儿子,终于长大了。
从车站走回二院总共也没用五分钟。赵自强不是第一次陪母亲过来透析,流程都熟悉。他到二楼血液科的挂号机上拿了号,安顿好母亲,径直找到了还在病房休息的王春。
“哟,怎么回来了?这么着急想看看我?”
见赵自强去而复返,王春有些诧异,更多的是喜悦。他招呼赵自强坐下,开口问有什么事。
“王……伯伯,你能借我五百块钱么?我妈妈该透析了,我们家里都没钱了。我不多要,就五百。到时候从您给我的校稿费里还,行么?”
“可以,可以,你妈呢?”
王春点头答应,转身去床头找钱包,还没忘了问冯玉兰的情况,“她还好吧?”
“她在二楼血液科呢,排队。我先过来找您借钱了。谢谢王伯伯,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接过钱,赵自强知道自己赶时间。他再三道谢,告辞离去。王春看赵自强着急也就没留他。他看着赵自强离开病房,轻叹了一声。
“可怜的娃啊……”
赵自强自然是听不到王春的感叹的。他拿着钱跑到二楼,交了钱,等了一会,陪着妈妈上了机器,才安静了下来。看着那红色的血从妈妈的一侧胳膊流出,经过复杂的机器运转,又从另一侧胳膊流入,赵自强更加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现在的家庭,迫切的,需要足够的钱。
冯玉兰似乎是累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赵自强坐在床边,梳理着他知道的信息。他的妈妈生病一年多了,前后看病早就把家底耗得一干二净,全靠着每天晚上摆烧烤摊的收入,勉强维生。他这两天昏迷住院,他的妈妈肯定没去摆摊,收入断档,积蓄不足,这才一直没有做透析。自己虽然脑子好,但是成绩并不是太好,算牌记牌快本来是个优点,可不去赌场也派不上用场。至于围棋,虽然王春似乎很欣赏他,但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能挣那五千块钱是王春的慈悲。后面想再在围棋上挣钱,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行,要想个办法挣钱!
赵自强下定了决心,开始在心里列计划。而在他的身后,闭着眼睛的冯玉兰,不知何时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也不知道是在开心自己终于做了透析,还是开心自己有个这么懂事的儿子。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和窗帘映在地上,把那些绿色的水磨石照出了斑斑点点的生机。暖暖的光芒下,面带忧虑的少年和躺在床上的母亲相依为命,像一副温馨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