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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可你怎么知道?”
    隔着车壁都能感到大哥的惊疑,赵瑀没有答话,为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对救命恩人本能的直觉。
    车轮再次转动起来,赵瑀知道,这是真的最后了,她看到手边的小包袱——这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
    她知道,一旦她死了,曾经写过的字、画过的画儿,甚至衣裳旧物,都会被家里烧得干干净净,彻底抹去她生活过的痕迹。
    只有这些黄白之物能留下。与其留给他们,不如留给自己的恩人!
    赵瑀拿起小包袱,做出了十五年来她最为大胆的决定——“停车!”她高声叫着,不等马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蹦下来。
    不顾身后大哥的呼喊,她抱着小包袱向李诫跑去。
    “李公子。”她轻轻喊了声。
    前面的人没有停下。
    “李公子请留步!”
    他还是没有回头。
    赵瑀忍不住大喊一声:“李诫!”
    他终是停住了,慢慢转过身,“姑娘,你找我?”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慵懒,却十分的温柔。
    赵瑀气喘了好一阵才稍稍平复,屈膝微蹲,“公子在上,请受……”
    “不可!”李诫立即跳到一旁,不受赵瑀的礼,摆手道:“你向我行礼不合适。”
    赵瑀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你知道我是谁?”
    李诫笑了,目中闪动着顽皮的光芒,“自然知道。”
    那刚才怎么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心中刚生出疑惑,赵瑀马上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难堪,毕竟没有什么比装作不认识更能保存自己的面子。
    一股酸涩冲上鼻腔,赵瑀吸吸鼻子,闷声说:“谢谢你救我。”
    李诫摇头说:“你是王府的客人,我是王府的奴仆,出手相救是分内的事,值不得你道谢。”
    他挠挠头,又说:“姑娘,还有事吗?我身上还担着差事……”
    后面脚步声渐近,赵瑀知道大哥追来了,忙把小包袱往李诫怀里一塞,“救命之恩不分尊卑,这些请你务必收下。”
    不等李诫回应,赵瑀转身就走。
    赵圭沉着脸走到李诫面前,先是瞪了一眼妹妹的背影,接着一伸手,命令道:“拿来!”
    李诫玩味一笑,抛了两下手上的包袱,“敢问公子是谁?”
    “明知故问!”赵奎很看不上他的散漫样,下人就要有个下人样,若是在他赵家,早赏一顿板子发卖出府了。
    “今科两榜进士,赵家嫡长子赵奎——你听明白了吗?”
    “原来是赵大进士,失敬失敬。”李诫嘻嘻笑着,拱手随便行了个礼。
    赵奎气他不懂礼数,更恨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口气愈发生硬冰冷:“我妹妹给你的东西,拿来!”
    李诫笑道:“原来公子也知道这是令妹给我的。”
    赵奎脸上阴云密布,“你还嫌害得她不够!这时候还给她安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李诫微微一愣,似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赵奎劈手夺过小包袱,冷哼道:“我赵家不是没有礼数的人家,必会另备谢礼送到晋王府。”
    李诫仍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讥诮,“我做事有自家主子赏罚,前日王爷已经赏过我,就不劳赵公子费心。告辞!”
    他一拱手走了,赵奎站在原地气了个七窍生烟。
    太阳渐渐落山,天边的晚霞好像一块慢慢冷却的红铁,变得又灰又暗,直至彻底失去光彩,融入深沉的夜幕中。
    二更的风扫着赵家家庙堂前的浮土,空荡荡的院子不见星火,空旷寂寥中微含着肃杀的气氛,只有最偏僻的西北小院燃着一盏孤灯,给这里带出几分活意。
    此时赵瑀迎窗而立,一双大眼睛呆呆看着外面。
    目之所及唯有灰暗高大的围墙,阴森森死气沉沉的,墙外露出高大繁茂的树冠,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头俯视着她,给她一种怪异的压迫感。
    她木然问道:“父亲呢?”
    这三天她一直没见父亲露面。
    赵奎过来将窗子关死,避开妹妹的目光,哑着声音说:“来了也是徒增伤悲,子女让父母痛心难过,是为不孝——你又何必给自己再添过错?”
    是不忍见,还是不敢见?赵瑀疲惫地闭上眼睛,自嘲般一笑:都最后一刻了,自己竟然还有奢望。
    老嬷嬷捧来一个红颜色剥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木托盘,上面放着两样东西:匕首和白绫。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赵瑀还是哆嗦了下。
    “东西放这里,大哥明早再过来。”赵奎背过身去,鼻音浓重,“妹妹,长辈给你留了句话——路上保重,切记下辈子恪守妇道,再不要落得如此……下场。”
    这就是家人给她的送别之言,说到底,他们终究把自己当成一个不受妇道败坏门风的女子!
    赵瑀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得凄凉,笑得释怀,也笑得赵奎惑然。
    “你笑什么?”
    赵瑀抹掉眼角的泪花,异常平静地说:“哥哥,我把这条命还给赵家,我不连累你们,我不欠你们了!”
    “你……”赵奎想呵斥她死不悔改,然见妹妹凄恻的模样,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时间心里五味杂全,竟不知说什么好,末了茫然看了一眼妹妹,拖着灌了铅似的脚步出去了。
    夜色愈发浓郁,万物都逐渐沉睡,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随即陷入更深的死寂。
    门窗都关死了,屋里只剩赵瑀一个人,她幽灵一样在昏暗欲灭的烛光下来回踱着,呆滞的目光最终停在木托盘上。
    听说吊死的人舌头会吐很长很长,特别的吓人,如果用刀子,也许还能让自己的脸看上去不那么难看。
    赵瑀的手从白绫上方移开,拿起了匕首。
    她本以为死很容易,但当碰到匕首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怯弱。
    那把不起眼的利刃似有千斤重,赵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握住匕首,她不停颤抖着,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慢慢拿起匕首。
    就这样吧,自己走还尊贵些,若是让婆子们硬送自己上路,才真真是玷污了自己,就这样吧……
    她双手高举起匕首,仰起头,闪着寒芒的利刃正对着她修长优美的脖颈。
    一声幽幽的叹息过后,她唇边挂着浅浅的、无力的笑,轻轻闭上了眼睛。
    “砰”一声,窗子从外被击碎,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随着四散的断木残屑箭一般冲入屋内。
    等赵瑀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堪堪停在她脖颈前,纹丝不动。
    她甚至能感受到匕首的寒气。
    没有白日间的笑意和懒散,此刻他神情十分严肃,甚至有点生气。
    “你在干什么?”
    苍白的手牢牢握住她手中的利刃,殷红的血,顺着冰冷的刀尖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心头。
    “撒手!”
    赵瑀愣愣看着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李诫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将匕首从她脖颈前拉开,又皱着眉头,一根一根掰开她发白僵硬的手指。
    “咣当”,匕首落在地上,惊醒了兀自痴望的赵瑀。
    毫厘之间,生死之隔,再睁眼,恍如隔世。
    她浑身的气力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双膝一软就往地上倒去。
    李诫左手一撑扶住她,把右手藏在身后。
    这几日赵瑀从未流过一滴泪,但是此刻她忍不住了。想起这几日的凄苦、委屈,她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淌下,却只压抑着不肯放声。
    李诫背着手,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既不上前劝慰,也不转身离开。
    哭够了,赵瑀抹抹脸,嘶哑着嗓子说:“我给你包下手。”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回去我自己上点药就行。”
    赵瑀顺手扯下桌上的白绫,不顾他的反对,仔仔细细给他包扎伤口,将他右手裹得像一个白白胖胖的粽子。
    李诫默然看着,牙疼了好一会儿,决定忍了。
    赵瑀见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猜他必是一路急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你是特意来找我?”
    “嗯,今儿白天见过你哥,他说的话我听着古怪,就去打听了你家的事。”李诫嗤笑一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赵家人竟逼着自个儿亲骨肉去死,简直是甘蔗地里长草——荒唐!”
    赵瑀却说,“赵家门风家规如此,我身为赵氏女没有办法,只能从命。要怨,只能怨我自己的命不好。”
    “命?”李诫满脸的不以为然,反问道,“命是什么?”
    赵瑀愣了,不知怎么说好,“命……命就是命啊,老天爷定的。”
    “哈!”李诫笑了下,霍地跳起来,他翘着嘴角,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讥讽:“老天爷?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他双目灼然生光,紧盯着赵瑀的眼睛,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你真的想死?……你甘心吗?你甘心认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诫:啥?七夕啦,内个……我要不要求个亲?
    第4章
    你甘心吗?
    甘心认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赵家恨不得她这个“耻辱”从未有过,旁人最多唏嘘几句,转头就会谈起时兴的衣裳首饰。母亲应会为她落泪,但母亲还有父亲,还有大哥和小妹,繁忙琐碎的家事会慢慢消磨母亲的思念,直到彻底忘了她。
    渐渐的,所有关于她的痕迹都会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世上还曾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蓦然而至,赵瑀绞心似的难过,她呆呆望着李诫,似是问他,又似是对自己说:“……我活着就是他们的累赘,我死了对谁都好。”
    “他们?”李诫哼了一声,扯着嘴角笑得有点不屑,“晋王府都没赵家规矩重,芝麻大的事看得比天还大,一个个都是糊涂蛋!我就不明白了,他们这样对你,你还替他们着想干什么?”
    赵瑀苦笑道:“我没的选择。”
    李诫暗叹口气,半蹲下身,微微仰头看着她,“我家主子曾说过一句话——死很容易,活着很难,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会有选择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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