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令窈从屋内出来,穆辰良不在她身边。
他舍不得送她,躲在屋里独自落寞。
山阳双手叉腰:“恶婆娘,好了没有?”
令窈皱眉:“闭嘴,蹲下。”
山阳哼声:“你又不是先生,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你不蹲下,谁背我去上香?难不成要我走着去吗?你愿意在路上耽搁几日?”
山阳闷闷瞪着她,须臾,在众人的注视下,凶神恶煞的少年低了脑袋,不情不愿地蹲下去:“快点上来,不然等会我摔死你。”
令窈攀上山阳的背,吩咐东宫侍卫:“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孤仍在穆家与穆少爷共赏诗文之乐,而不是去了别处,懂吗?”
储君发了话,侍卫们只得应下:“遵命。”
山阳背着令窈,一路飞檐走壁,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不过一日功夫,便已回到岐山。
到达岐山时,令窈整个人都不太好,脑袋昏昏沉沉,被山阳放到地上,脚步虚浮,没能站稳。
山阳扶住她,眼神嫌弃:“怎么脸色这般差,我又没对你做什么。”
令窈胃里翻腾,差点吐出来:“太……太快了……”
山阳拍拍她后背:“是你让我当坐骑的,这会子又嫌我脚程太快?真是难伺候。”
令窈摇摇晃晃推开他:“别废话,你将孟铎埋哪了?他的墓碑呢,快带我去,早点上完香早点完事。”
山阳一听就来气:“什么叫早点上香早点完事?好歹也是你的恩师,与你朝夕相处多年,又为了救你而死,你就不能拿出一点子真心吗?如此敷衍,小心我将你埋了给先生当陪葬。”
令窈不理他,往前而去。
不远处凸起的一处土丘就是孟铎的墓地了,墓地简陋,除黄土外,再无别物。
“为何没有墓碑?连个名字都不写。”令窈站在墓地前,“这哪是前,哪是后啊?”
山阳随口道:“正北是前,先生一生高洁,死了肯定也不屑留名,所以我才没有立墓碑。”
山阳往草里找了找,将提前准备好的细香塞到令窈手里。
令窈拿着香,神情忧郁:“上香得落泪,可我哭不出来。”
山阳想,算她良心尚存,知道要哭一场:“熏熏就哭出来了。”
令窈摇头:“我得见到先生的遗骸才哭得出来。”
“你什么意思?”
“你将棺木挖出来,我要见先生最后一面。”
山阳有些心虚:“见什么见,快哭!”
令窈抬眸看着山阳,一双水眸可怜楚楚,三分幽怨,七分伤心,“算我求你,你将他挖出来,是我害死了他,我要亲自向他说声对不起,不然我寝食难安。”
山阳视线掠过少女眼下两团乌青,顿时心软。她没说假话,定是久未安眠才会眼下发青。
山阳烦躁地揉揉脑袋:“恶婆娘,真麻烦。”
他说完就去挖坟,一边挖,一边说:“事先告诉你,那天我没来及救先生,先生已被你炸得尸骨全无,这里葬的是他的衣冠冢,待会我将东西挖出来,你且对着他的衣袍哭。”
“嗯。”少女乖乖巧巧应了一声。
山阳更加卖力,很快,他刨完土,一个大坑现出来。
山阳得意洋洋站在坑边:“你可以开始哭了。”
少女忽地惊讶喊道:“先生?”
山阳一怔,下意识朝她喊的方向看去。
几乎是瞬间的事,他被人从背后一脚踢到坑里去,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让你骗我!臭山阳!”
令窈抓起一抔土往山阳身上扔去,“我早就让人清点了朝山山庄的尸首,那间炸飞的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尸块,他根本没有死。山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咒自己的主人死。”
山阳挣扎着从坑里爬起来:“你既然知道先生没有死,为何还跟我过来?”
“他虽然没有死,但肯定受了伤,我来看看他什么时候死,不行吗?”
山阳拍拍自己身上的泥土,“行,反正先生离死也不远了,我抓你过来见他最后一面,省得他死不瞑目。”
令窈呼吸一顿。
半刻钟后,山阳推开一间屋子的大门,“先生就在里面。”
令窈走进去。
屋里昏暗,唯有榻边点一盏油灯,照出豆大的光晕。
男人清俊的面庞白如薄纸,薄唇紧闭,了无生息躺在榻上,左袖从榻边垂下,空荡荡的,不见手臂,风从门外吹进来,吹得那截袖子在空中晃动。
令窈心头窒住。
他,他失了一条手臂?
孟铎猛地睁开眼。
令窈咽了咽。
孟铎眼中一讶,短暂的慌张后,无视她的存在,平静地看向山阳:“你作甚将我左臂绑起来?”
第158章
山阳咧咧嘴, 转身就溜, 走前嘭地一下将门关上。
令窈怔了怔,忙地跟过去。
门打不开, 山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请你来做客,你就好好在屋里待着, 我另有要事,不方便招待你, 就让先生招待你罢。”
令窈拍门:“山阳,你开门!”
山阳已经远走。
令窈面门而站, 背对着孟铎,屋里安静下来。
孟铎躺在榻上,均匀缓慢地呼吸, 一动不动,眼睛悄悄转了过去。
少女离在门边,纤细窈窕的身形,视线正对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大概是在发呆。
孟铎轻轻咳了声。
令窈咽了咽,后背脊椎发僵, 不知是否该转过头去和他搭话。
若要搭话,又该说些什么?
孟铎见她巍然不动站在原地,怔怔凝望几眼, 仍不见她有所动静, 只得收回视线。
目光看向屋顶处的梁柱, 耳朵寂静,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令窈咳了声。
孟铎眼睫眨了眨。
令窈又咳了声。
孟铎犹豫半晌,出声咳了两下。
令窈呼口气,将脑袋转过去,步伐踟蹰,最终还是选择朝榻边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很慢,每一步却都踩在他心上。孟铎屏住气息,将眼睛闭上又睁开,少女已来至他面前。
他躺着,她站着,她雪白如玉的面庞沾着一抹无措,见他望她,只瞬间功夫,她眼中光亮换成冷漠的疏离,居高临下回望他。
孟铎手指微攥。
她眉目间的情绪遮掩,像极了他自己。
无论是文章学识,还是为人处世,她都尽得他真传。所以,如若他不开口同她说话,她是绝不会主动与他搭话的。
他毫不怀疑,她能在他榻前无声站一夜,用寒戾无情的眼神,冷冷盯他一整晚。
“你来作甚?”孟铎出声,嗓音有些嘶哑。
“不是你让山阳逮我来的吗?”她声音也有些沙哑,说到最后一个字,特意清了清嗓子。
“不是。”孟铎顿了顿,冷声添上一句:“大概是山阳听岔了大夫的话,误以为我要死了,一时情急,所以才自作主张,前去叨扰你。”
叨扰二字用得极妙,硌得令窈心里发闷,她提裙在榻边坐下,斜着眼,没好气地问:“那你到底死不死?”
“你是问以后还是现在?”
令窈被问倒,声音低下去,快速丢出一句:“现在。”
“现在死不了。”孟铎也斜着眼乜她:“你没能炸死我,是不是很失望?”
“是。”令窈字字清亮,“我以为你死了,特意来替你上坟,如今你没死,我怎会不失望?”
“山阳竟能骗倒你,真是稀奇。”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顿时鼓起腮帮子,拿手去捶他空荡荡的衣袖:“你这只手呢?”
“衣袍里。”
她掀开被子,解了束缚的绳子,仔细查看,手臂完好无缺。
“你命真大,这都能被你逃出来,躺在榻上作甚,又没缺胳膊少腿,装什么病人?”她心里松口气,口吻却刻薄得很。
烛火被风吹得晃动,眼见就要熄灭。令窈忙地起身去护,一时没注意,烛油滴到孟铎右手上。
他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令窈快速放下蜡烛,拽过他的右手查看。
还好,烛油虽烫,却只是很小滴的一颗,灼到他手背上,只是烫得他肌肤发红,没有起泡。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