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沙舒服又妩媚地闷哼了一声,然而不多时,她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下去,没了意识。
穆崇玉收起脸上迷醉的神情。他强忍着从心底泛起的怪异和不适,将已经睡着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女人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暗器□□。那么这说明今夜她并非来暗杀他的。
或者她在等自己足够信任她的时候再动手,或者她的目的不在暗杀,而在获取南燕的情报。
穆崇玉一边冷静地分析着,一边下了床整理着自己的衣衫。
衣衫上有那个女人淡淡的脂粉味传来。穆崇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自己身上的这套衣服,洗净了手,才找出一套新的换上了。
莫名其妙地,刚刚那女人要吻上自己时,他竟然想起了另一张面孔。一个男人的面孔。
穆崇玉不由得怔愣了半晌,思绪突然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奔驰到很远。
他好像许久都未见过薛景泓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的中秋之宴上。
为何会想起来他呢?穆崇玉摇了摇头,他系好了衣襟上的带子,推开了门扉,走了出去。
沈青正领着五六个身手厉害的御前侍卫等在那里。他们为着穆崇玉的安危守在这里,预备万一里面的女子有杀心,一动手,他们就立即冲进去保护穆崇玉。
“陛下,如何?”沈青急忙开口问道。
一遇急事沈青便口呼自己为陛下的习惯,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改掉。
穆崇玉定了定神,朝里面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低声道:“无事。恐她另有打算。今明两夜,你不必在此守候,太过惹人注目,只需派一名侍卫隐在暗处即可。”
如此细细交代一番,穆崇玉才重新走进了屋中。
那迷魂丹乃是御医几经研制做成,效用经过多方试验,绝不会有差错。彼时这女子也全然沉入梦乡,不会有半点异样感。
穆崇玉看了她一眼,也自顾于别处寝宫入睡,待拂晓之时方归来。
清晨麻雀啁啾,扰人清梦。澜沙从睡梦中昏昏沉沉地醒来,一时意识有些朦胧,记不起自己这是身在何处。
她眼珠来回晃动,不期然地跌入了一双漆黑仿佛夜空一般的深邃眼眸中,心跳忽地加快了一瞬。
然后便闻一道温柔若水的声音在她的上方低低地道:“怎么,这窗外的鸟儿吵醒你了?孤叫人把它们抓下来,免得它们吵到澜儿的美梦。”
澜儿……面前这男子唤她名字的声音太过动人,忍不住的,她的心跳又加快了一拍。
澜沙稳了稳心神,这才发现这位传闻中人人赞叹的旧燕之主此时正把她圈在怀中,那俊美的脸庞咫尺可触。
乌澜沙作为乌梁国的第一美人,见过太多太多为她倾倒的男子,可像穆崇玉这般的,却是生平仅见。
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想起进金陵前听到的歌谣,觉得用它来形容穆崇玉再合适不过。
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南燕人,是旧燕之主,是他们乌梁国的敌人。她只要把他看做又一个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庸俗男人便足够了。
想到此处,乌澜沙对着穆崇玉嫣然一笑,眸中光华好比流星漫洒。她伸出自己裸.露在外的白皙玉臂,挽上穆崇玉的脖颈,然后欺身上去,欲擒上那两瓣比之自己形状更为优美的薄唇。
她闭上了眼睛,想象着即将到来的炽热的吻,可惜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
唇上传来一阵微凉细腻的触感。
乌澜沙睁眼,原来是穆崇玉用手指抵上了她的唇。
穆崇玉轻笑了一声,喑哑着嗓音在她耳边道:“澜儿的唇滋味如美酒,一饮便醉,孤不敢多饮。”
“好了,你辛苦了一夜,孤不忍再折腾你。孤叫人精心准备了早点,起来用一些吧。”
乌澜沙顺着穆崇玉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有侍女正在往桌子上端着花纹精美细致的彩盅,隐隐传来甜腻诱人的香味。
乌澜沙不知怎地,鼻尖突然一酸。
还从未有人像穆崇玉这般,会在事毕的第二日清晨,为她备上香味扑鼻的早点。
她忙垂下眼帘,收起了眼中思绪,下了床。
*
穆崇玉白天很忙,早上匆匆用过早膳之后就要召集众大夫在前殿开朝议,内容琐碎复杂,既有对农民减租几成减息几分的讨论,又有修整河道,预防洪涝的部署,讨论之细致令乌澜沙不禁咂舌。
午后穆崇玉只小憩半个时辰,便要起来处理政务,一则是要批改那源源不断地从各个州郡大臣呈上来的奏章,处理一应大小事宜,第二则是要亲自到校练场去视察军情。如此一来,便至傍晚。
晚间也不容休息。白日穆崇玉要应对朝上群臣,晚上却是会单独把沈青、陈康四等武将召集起来,在书房召开密会。
等终于有闲暇时间,来见她的时候,往往已至深夜。
乌澜沙看着穆崇玉忙碌的背影,心底不免有些落寞,可是她也别无他法。这个男人,曾经是大燕国的君主,现在又是整个南燕国的主公,他必然是繁忙的。
他不可能真正属于她一个人。
好在穆崇玉做这些事的时候从不会避开她。
他批改奏章,会唤她在一旁磨墨铺纸,红袖添香,他在书房召开密会,也不会禁止她出入书房。
很多时候,她提着自己亲手做的点心莽撞地闯入书房时,正撞见沈青那个威武的男人在里面,穆崇玉也从不生气,只是会温柔地叫她稍等在一旁。
乌澜沙难以否认,从自己心底一点点冒出的温暖、喜悦,甚至是受宠若惊。仿佛有幸被明月的光辉挥洒了一身。
白天的乌澜沙是快乐的,可到了深夜她便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她今日又一次推脱了穆崇玉欺身上来的吻,佯作一副疲惫之态,穆崇玉从来都很体谅她,也从不会勉强她,只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然后便到隔壁的寝殿入睡了。
乌澜沙轻呼一口气。她不得不这样做,穆崇玉的睡眠很轻,若是和他缠绵到半夜再起,穆崇玉是一定会被她惊醒的。
乌澜沙脸上一红,可继而又沉入一片阴沉之色。
她轻手轻脚地卸下复杂繁重的头饰,换下南燕人精美繁复的衣衫,以一身黑衣裹身,轻车熟路地出了宫城。
第63章 番外?圣上岂可为人下(三) ...
第二日清晨, 沈青是被穆崇玉叫醒的。昨夜他心急如焚,忐忑又自责, 趴在穆崇玉床边全无睡意,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陛下的睡颜。可后来不知怎地,天将破晓之时却有一阵睡意袭来, 叫他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甫一睁眼, 却见穆崇玉已是梳洗完毕的模样,面含关切地看着他:“沈卿, 你怎地睡在这里?难道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沈青顿时睡意全消,冷汗冒了上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道:“臣死罪!”
他本是意欲一大早便将那件事告诉穆崇玉的, 却没想到睡过了头,若是因此坏了事, 他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想到此, 沈青连忙将昨晚之事告知了穆崇玉。
昨夜便是他领着手下副将在山里设伏, 前面一直很顺利, 他也不曾恋战, 谨遵穆崇玉的嘱咐, 打赢了就跑, 可没想到却遇上了一个人——邹淳。
沈青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当年在南燕和北渝短兵相接的战场上, 便是这个邹淳以一当十、异常勇猛地领着一队铁骑, 将自己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险些全军覆没。
沈青做梦都想跟他再相会于战场,彼此决一死战, 以雪当年落败之耻。
昨夜他看见邹淳跟上来,又惊又喜之下就忍不住跳出去交战,恨不能拼杀个你死我亡,可也因为这,自己居然大意了,竟叫那邹淳挑掉了面巾,暴露了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他悔不能自刎谢罪。要知道那邹淳何许人也?非但武艺高强、军功累累,在北渝时还见他常出入北渝皇帝左右,想必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虽不知为何会与徐立辉为伍,可要叫他知道了这鹰头寨的土匪不是别人,正是从北渝逃出的旧燕俘虏,想也知道穆崇玉他们将会面临何等的结局。
若是邹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徐立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徐立辉定然要举全军之力攻打鹰头寨,即便这次被打退了,想必他也会立即调来援军继续进攻。
而若是他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皇帝,穆崇玉好不容易建立的容身之所就又要暴露于天地间了,等待着他们的,依然是漫无止境的逃亡。甚至这回能不能逃得出去,都是未知之数。
沈青忐忑地说完,立即抬头觑了眼穆崇玉,屏住了呼吸。
病中的穆崇玉脸色苍白,可颧骨上却因为风寒发热的缘故而晕染上两抹斜飞的红霞,更显得人有些憔悴。可那双眼睛却始终漆黑有神,清亮无比。
他静静地听完沈青说的一番话,没有吭声,也没有发怒,眼眸里的神色却几经翻转,最后沉淀下来,变得幽深一片。
过了半晌,才听穆崇玉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并无异样地道:“事已至此,沈卿勿急。”
他那双秋水似的眼眸淡淡扫过沈青,不见怒火,却只见一种温柔的责备,落在沈青身上,倒恍如有秋风拂过,让沈青心里的所有焦灼烦躁都淡了去,唯余一种深刻的懊恼和悔恨扎根心底。
是他太沉不住气了,他应该主动辞去一身军务才是!沈青正待要开口请罪,却见穆崇玉似是不赞赏地摇了摇头,然后道:“你想说的话我都知道,不过现在却不是认罪的时候。”
他把沈青扶起,才将心中所想徐徐道出:“我以为,我们未必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邹淳此人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当日被薛景泓拘着、作降俘的时候也曾听薛景泓感叹过,说邹淳心地淳直,人如其名,绝非一般奸猾之弄臣可比。后来也见到薛景泓将邹淳亲自调任到金吾将军的职位,出入其左右,可见薛景泓已将其视作心腹。
这样的一个人,地位才能都非徐立辉能及,绝不会自降身份,与徐立辉之辈为伍,所以即便他知道了沈青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必要去告诉徐立辉这样的趋炎附势之人,而是很可能按兵不动,独自将这个消息上奏北渝朝廷,再请派朝廷亲兵前来捉拿他们。
这样一来一回,势必要耽搁很多时间。既知晓了这一点,便可以对此大加利用。
“沈卿,我非但不会撤了你的职位,过几日,还要劳烦你再出一次奇兵。”穆崇玉沉声道。
*
再说徐立辉这边,他并不知昨晚除了战败以外还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径怒火攻心。这日一早便集合了众将商讨攻敌对策。一到晌午阳光充足之时,索性也不讲什么兵法了,直接兵分五路,向黑云山各个入口攻进。
鹰头寨也早有应对之策。陈康四领着众人日夜在寨外四周严防部署,经过昨夜一战,也料到今日必有一场恶战,故而更多了几重警惕。
两边打得僵持不下。虽则徐立辉人多,但耐不住对方占据易守难攻之势,又兼之纪律极其严整,一时打得难分难舍。
而就在此时,鹰头寨却突然举起一幡大旗,旗尾来回摇晃,在冷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要求停战歇息之意。
徐立辉本欲不予理睬,一旁的邹淳却大手一挥,喝令部下停止了进攻。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从鹰头寨那方伏据之地赫然走出几个手无寸铁的人来,径直闯入己方阵地之中。众人都在惊愕之时,却见为首那人直奔着邹淳而来。
有人连忙将他们拦住,厉声拷问一番,才知他们意图。
原来这几人闯入此地,不为别的,却是有话要跟邹将军禀报,并扬言道除了邹将军以外,不见其他任何人。
徐立辉正在不痛快,听了此话,抽出刀来就想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就地□□,邹淳却立即过来阻止。
“且叫我听听他们有何言要相告,事毕之后徐将军再做处置也不迟。”邹淳如此说道。话毕,他也未再听徐立辉意见,便下了马,即刻将那几人单独领回了营帐。
帐外还有几个武卒把守,那阵仗竟像是在谈论什么重大的机要。
徐立辉在远处看着,心中忽地就生出一股不忿和恼火来。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算计些什么,他暗中骂道。
他本身对于金吾将军邹淳就并非熟识,这一路来看到邹淳时有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甚感不快。而在刚刚,邹淳两次对自己的命令进行阻拦,更是叫他窝火。
论手下兵力的多少来说,邹淳未必能比得过自己,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
这会儿更是让人忍无可忍,居然跟土匪相聚一堂,这岂不是在与贼人狼狈为奸?
徐立辉脸色黑沉得能挤出水来,然而这会儿却也无可奈何。跟邹淳翻脸就是跟北渝翻脸,惹恼北渝的下场他还担负不起,只能忍着。
心里却对邹淳忌恨起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才见那几人从营帐中走出,在邹淳的暗示下,几个土匪毫发未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己方阵地,回到了鹰头寨众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