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言壮语放出去了,但姜苏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晏顷,仔细一想,自从被他黏上以后,他就一直听从她的差遣,她说去哪就去哪,她说干啥就干啥,他从没说过自己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姜苏又有点鼻酸。
小白菜还有农民伯伯爱呢,晏顷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人疼呢?
她仍然坚持不懈地给晏顷发消息,即便一直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复。
这一次她选择了公交倒地铁的方式回家,她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找晏顷,在这辗转的两个小时内,她的大脑完全是放空的。
下了地铁后她也没回家,而是固执地把从家到学校的路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
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稀罕的东西从来都舍不得放在学校里,哪怕只是中午回去吃个饭,不用背书包,她也要揣兜里带回去,又带回来。但她又是个不谨慎的性格,因此弄丢了不少新买的钢笔啊、小手串儿啊、装饰性眼镜框啊什么的。每当回家一摸,发现东西丢了,她就能把从学校回家的路来来回回地走上好几遍,一直到爷爷奶奶等急了来找她,虽然明知道找回来的几率几乎没有,但她心里总抱着一丝期待:说不定下一次、下一次就找到了呢?
现在,她就抱着这一点卑微的期待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知道走到第多少遍的时候,她冷不丁跟人撞了一下,连忙道了个歉,瞥见对方身上的育才校服,她才惊觉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
她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走到天都黑了、育才都放学了。
可是她还是没把晏顷找回来,一如她丢失的那些稀罕的小玩意儿,她一件都没找回来过。
她顶着一双兔子眼回去,倒把姜爸姜妈吓了个够呛,拉着她的手连连问她怎么了。
姜苏不想让他们操心,只好扯谎说:“没什么,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趴着睡了一会儿,所以眼睛这么红。”
姜爸姜妈松了口气,忙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也别太拼了,学习也好,你那什么网站也罢,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爸爸妈妈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姜苏点点头,趁机提要求:“我知道的……那妈妈今晚就不用给我做宵夜了,我想直接休息了。”
妈妈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宵夜还是要做的,你难得早睡,半夜很有可能会醒。我给你做好放锅里,你要是半夜醒了觉得饿了就下来吃点,凉了记得放微波炉里打热一下。没醒就算了,反正现在的天气放一晚也不会坏掉。”
如此周到的考虑听得姜苏心里一暖,她忍不住给了爸爸和妈妈一人一个拥抱,然后埋头在妈妈怀里,闷闷地说道:“……我爱你们。”
她突如其来的告白听得父母一愣,夫妇俩对视一眼,都摇头笑了,妈妈拍拍她的头,说道:“爸爸妈妈也爱你。”
姜苏也被自己难得的真情流露肉麻到了,她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有了跟爸爸妈妈撒娇的嫌疑。她从妈妈怀里退出来,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两声,说道:“那、那我就先上去了啊,你们也早点休息。”
回到房间,姜苏强打起的精神又焉巴了下去。
她没精打采地洗漱完,拥着杯子靠在床头,拿着已经没电的手机,静静地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到了最后意识都已经模糊了,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忽然,一阵细微的敲打声响起,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左右看了一阵,怀疑刚才的响动是自己半睡半醒间做了一个梦。
她屏息凝视,侧耳细听。
大约过了两三秒,又是“叩叩”两声,非常微弱,但绝对不是幻觉。
能在这种时间出现在她的阳台外面的,除了晏顷不会有别人了。
那一瞬间,姜苏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几乎是从床上蹦下去的,鞋都没穿就扑在了阳台的门上。
她手忙脚乱的拉开窗帘,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着外面站着的、神情茫然又悲伤的大男孩,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她拉开门,心情已经不能够用简单的激动欣喜来形容,但她这个人,说好听点是骄傲,说难听点就是死鸭子嘴硬,死也要装完逼才肯死。她一张口,说出的话仍然不怎么冬天,但有些哽咽的腔调已经彻底出卖了他:“……不是说过下次一定是从正门进了吗?”
大概是她的表情真的太糟糕了,明明该更伤心难过的晏顷,反而对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气微弱地说道:“这一次不算,好不好?”
“……哪有你这样的。”姜苏说着,却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晏顷走进来,沉默地在书桌前坐下。
他身上还穿着育才的校服,也不知道他这一天怎么过的,衣服上有好几块明显的污渍和折痕。他脸色很差,明显还在神游天外,疲惫的同时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迷茫。
姜苏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晏顷回过神来,尽量将眉眼放得柔和,用沙哑的声音问她:“怎么了?”
姜苏本来想问他今天去哪儿了,可看他这样就不忍心揭他的伤疤,所以话走到嘴边就变成了:“饿不饿?你今天吃饭了吗?”
晏顷没有马上回答,他像是在记忆力搜寻了一遍,才不太确定地回答:“好像……没吃。”
“那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你先洗了澡把衣服换了,好不好?”
晏顷很听话的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外走。
姜苏忙拉住他,对他摇头道:“你就呆在我房间,我把东西给你拿过来。”
姜苏打开房门,十一点了,父母已经睡下了,整个房子都静悄悄的。
她蹑手蹑脚地走着,先是从晏顷常住的房间拿了他的睡衣毛巾和洗漱用品回去,然后才下楼找吃的。
妈妈果然给她做好了宵夜在锅里温着,是皮蛋瘦肉粥,熬得鲜香浓稠。
她拿出平时爸爸吃面用的大碗,盛了满满一碗端上去,放在桌子上等了一会儿,晏顷才从浴室里出来。
她坐在床位,指了指粥碗,说道:“快吃吧,热乎着。”
“嗯。”晏顷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了勺子。
姜苏不错眼地盯着他,他吃饭的动作很文雅,当然,有一个那么严厉的爷爷,他就是想粗鲁也粗鲁不起来吧。
看他吃得认真,姜苏问道:“好吃吗?”
“嗯?”晏顷停下动作,舀起一勺粥冲她示意了一下,“要尝尝吗?”
姜苏摇摇头:“你多吃点。”
晏顷却没有继续吃下去,他看着勺子里尚冒着热气的粥,忽然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别人说的再好吃的东西,我吃着也没什么滋味;别人说的再漂亮的景色,我看着也没什么色彩。”
姜苏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很快,晏顷握着勺子的手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强行压制了一天的负面情绪终于冲破了栅栏,喷涌而出。
他的声音染上和绝望和疯狂:“他要结婚了。”
“呵……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绝对不可能跟任何女人捆绑到死的吗?”
“不是高调地把一句‘只约不娶’送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的吗?”
“不是说没有能赏完的风景,只有不够长的寿命吗?”
“还不是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自愿打脸?”
“既然当初死活不愿意娶生下我的女人,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娶别的女人了呢?”
“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晏顷撑着额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似是嘲笑又似是哭号的声音,“那我怎么办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终于,他将手捂在了眼睛上,词不成句。
静静地听他发泄完,姜苏起身走到他后面,取过一条毛巾盖在他滴水的头发上。
“有啊。”
“娶我……算不算你活着的意义呢?”
良久,晏顷冰凉的手覆在了姜苏的手背上。
“……你愿意被我娶吗?”他沉闷的声音从毛巾里传出来。
姜苏轻轻地替他擦拭着头发:“这个呀,得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
“长得帅、会游泳、八块腹肌。”
“……好。”
“还有一点。”姜苏停下动作。
“还有?”晏顷有些意外。
“嗯,最重要的一点,”姜苏说道,“知道什么叫‘最重要’吗?就是只要你做到了这一点,其他的做不到也没关系。”
“……你说。”
“不可以再丢下我一个人玩儿消失。我这个人很不讲道理的,还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你要是喜欢我,就得天天在我面前刷存在感,天天在我耳边跟我表白,天天在我跟前宠着我。否则我就会以为你受不了我了不想喜欢我了,那我转头就把你忘了。”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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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晏顷喝完粥,头发也差不多干了。
姜苏把毛巾晾起来,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晏顷愣了一下,哑然地看着姜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让我……睡这儿?”
姜苏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老司机还有被吓到的时候?哇那他要是今天中午在家里被她逮到,他岂不是会被吓得根本办不了事儿?
晏顷沉默片刻,委婉地说道:“苏苏……你是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
姜苏冷笑:“说这种话你不会觉得脸疼吗?”
晏顷:“……”
“好了别想太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姜苏说道,“我就是怕明天早上一醒来你又不见了。”
晏顷:“……”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姜苏床边,试探性地坐下,确定姜苏既没有给他一记天马流星拳也没有踢他一脚断子绝孙腿的意思,他才放心地坐下,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梦幻的情境之中——这转换来得太快,他有点承受不来。
姜苏受不了他这花痴的样子,一脚给他踹边儿上去了点,然后踩着他刚才坐的位置,从壁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凉被,又抱出一床冬天盖的厚棉被。
她把凉被扔给晏顷,然后把厚棉被裹成条放在床的正中间,指着“分界线”说道:“你睡那边,我睡这边,不准过界——否则你知道后果。”
他就知道……
晏顷撇撇嘴,敢怒不敢言。
看他乖乖地在他的位置躺下了,姜苏才拉着被子睡下去,伸手关了灯。
房间里很安静,姜苏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和晏顷的呼吸声。她一贯独睡,现在房间里不仅多了一个人,还跟她躺在一张床上,这让她多少有点不习惯。
她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一事,忙撑起身说道:“晏顷,你可不准在姑奶奶的床上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啊!”
晏顷:“……”
这位姑奶奶,您老敢把所谓的“奇怪的事儿”说清楚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