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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间的传言于她不啻于晴天惊雷, 一时惶然无助。
    珍儿也有些不敢相信:“……要不,问问丘先生?”
    丘云平致力于在宋四娘子面前刷脸,遇到事儿之后总算想起他来。
    珍儿急惶惶来问他, 他也眉头深锁:“高邮传回来的消息, 老帮主被人砍了,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黄老先生还留在那里,帮里已经派人过去保护他了。不过……外间传言少帮主是女子, 有点蹊跷啊。”
    珍儿急的跌脚:“丘先生,少帮主到底是男是女, 您可给句准话啊!”
    丘云平都快把头发挠秃了:“我又没跟少帮主泡过澡,我哪知道啊?”他忽又凑近了小声说:“不过宋副帮主已经传消息给各地分舵主,令他们三日之内回苏州开会, 一则查帮主之事,二则……如果少帮主还不露面,恐怕大家都会觉得她是女子,恐怕少帮主继位之事就……”
    他是柏震霆的嫡系,一直在帮他料理帮内帐务,柏氏父子出事,他恐怕在漕帮也混不下去了,珍儿不来找他,他也要去找宋四娘子。
    珍儿吓的掩口:“这事儿,会不会是漕帮内的人做的?”
    丘云平忧心忡忡:“我已经派人去找少帮主了,只希望他赶得上三日之后的漕帮大会。”
    柏震霆遇害的消息传回漕帮,帮内人心浮动,有观望的,有暗中行动的,还有悄悄站队的,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
    柏震霆的一干小妾们都哭成了泪人儿,内宅弥漫着一股焦虑而悲伤的气氛,苏氏更是几度晕厥,醒来就催促身边侍候的下人:“派人去找十七,赶紧把她找回来!”
    时间过的飞快,三天的时间眨眼即到。
    漕帮大会如期举行,各地分舵主以及上得了台面的小头目们齐聚苏州最大的酒楼——百花楼。
    百花楼共有三层,但一楼大厅设有高大的表演台,平日酒楼请人上台表演,观者不知凡几。
    今日宋副帮主率先登台发言,他抬手示意楼内众人安静,悲痛道:“各位兄弟,高邮传来的消息,帮主已经遇害,少帮主迟迟不露面,群龙无首,大家总要就帮内事务拿出个章程来。”
    话音方落,钱副帮主也登上了高台接腔:“宋副帮主说的没错,群龙无首,帮主虽然遇害,咱们帮内却不能乱。”
    他几年前才从分舵主升任副帮主,一年之中有半年时间在分舵,此刻上台来帮腔,宋副帮主心中不由警惕:“如今风雨交迫,帮主遇害之事尚未查明,当前之事务必找到少帮主,其次就帮内事务弄出个章程,大家先各守其职。”就怕老帮主刚刚遇害,帮内就有人急吼吼想要推举新的帮主人选,闹出内乱。
    果然钱副帮主另有目地,根本不准备接他的茬:“等一下,我们这么多兄弟齐聚苏州,总也得让我们把事实的真相弄明白吧?近来外间有传言,说少帮主是女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楼上楼下众皆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漕帮内不少兄弟们近来都听到这则传言,有与柏十七一起喝过花酒的嗤之以鼻:“少帮主若是女子,我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也有的持怀疑态度:“……不会是真的吧?少帮主倒是长的挺俊俏的。”
    更有曾经败在柏十七手下的破口大骂:“放你娘的臭狗屁!你是说我败在了一个女娃子手里?”
    败在少帮主手上他心服口服,但败在一个小女娘手里,怎么可能?!
    宋帮主嗤笑:“钱副帮主,漕帮大会是讨论大事的,别拿这些街头巷尾的无稽传言来讨论好吗?”
    钱副帮主却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拈须而笑:“原本帮主遇害,少帮主近些年来既有能力又有声望,带领着弟兄们过上了好日子,理所应当继承帮主之位。我初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也疑心是有人想要阻挠少帮主继位才故意败坏少帮主的名声,但前几日我遇上了一位故人,不巧从他嘴里得到了真相,少帮主还真是女子!”
    楼上楼下坐着的、站着的漕帮兄弟们“嗡”的一下,倒好像一堆蚊子炸了锅,各种质疑的声音响了起来,还有人扬声喊道:“钱副帮主,您既然说有证人,不如就让证人上来,好让我们兄弟见识见识他是不是胡说八道!”
    宋元恺亦道:“钱副帮主慎言,事关少帮主声誉,没有证据的事情可不能乱传啊!”
    钱赛既然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他对着楼内某个角落大声道:“贤侄,还不赶紧上来澄清事实的真相?”
    角落里不知道何时坐了个穿着一身灰扑扑衣裳的年轻人,此刻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台上而去,不少人顺着钱副帮主的目光扫到了他身上,有不少人都认出了他,顿时惊讶不已:“他不是死了吗?”
    还有这几年新来的兄弟不认识,不由好奇的问:“他是谁呀?”
    有人好心压低了声音告诉他:“这年轻人叫仇英,听说是帮内遗孤,小时候被钱副帮主带到苏州,做了少帮主的玩伴。”
    仇英一脸病容,沉默着走上台,台下有熟识的人激动大喊:“仇英,原来你没死啊?”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拱手道:“劳众位兄弟惦念,我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养伤。”
    台上台下寒喧完毕,钱副帮主便催促他:“阿英,你从小与少帮主一起长大,现在大家都想知道少帮主是不是女子,你给大家个准话。”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眼巴巴等着他开口。
    仇英清清喉咙,终于开口:“在座众位兄弟都应该知道,我与少帮主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后来因缘际会,才暂时离开了漕帮。但事实上,有件秘密在我心里埋藏了很久,正如外面传言所说,少帮主她的的确确是女子,不瞒大家说,帮主当初还有意撮合我与少帮主,只是……我觉得事关重大,做不到对帮中兄弟隐瞒,迫不得已才离开了漕帮,今天站在这里作证,也只是为了帮内的发展,免得继任的帮主人选有误,误了众位的前程。”
    他的话宛如在一大锅滚油里浇了半碗水,大厅里议论声顿时响炸。
    丘云平缩在角落里,身边全是柏氏父子的心腹嫡系,见到仇英上台就觉得不妙,及止听到他如此说话,也不管柏十七是不是女的,顿时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小人,亏了往日帮主待他如同亲生子,少帮主这些年为着他的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居然也有脸站在台上检*举揭*发少帮主的私事!”
    还有人说:“妈的,老子才不管少帮主是不是女子,只要她能带着我们兄弟赚钱过上好日子,婆娘娃娃能吃饱穿暖,老子就认她!”
    他的话得到了身边不少兄弟的赞同,还有人说:“少帮主带着我们走船,从来都是伤亡最少的,就连我家婆娘也夸少帮主,自从跟了她,我都没机会输钱,每次出门都能给婆娘娃娃带回银子吃食穿戴,如果我要是反了少帮主,我家婆娘都不答应!”
    第65章
    有人支持, 自然就有人反对。
    钱副帮主的手下兄弟就很是不满:“柏帮主也真是的,怎么能想到让个女娃娃来继承漕帮呢?”
    “这也太过份了,简直拿兄弟们当猴耍!”
    “……”
    抱怨不满声与支持的声音此起彼伏, 还有人对仇英能够活着表示好奇, 朝着台上的他喊话:“姓仇的, 你知不知道少帮主这几年来为了你们几个跟水匪搏命?你活着回来,少帮主知道吗?”
    钱副帮主手底下的人阴阳怪气:“少帮主知道自己女子的身份暴露,恐怕不敢出现了吧?”
    “胡说八道!少帮主敢做敢当,怎么会不敢出现?”
    “那她人呢?人呢?”
    正在两方争执不下之时, 百花楼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所有人都被这声响吸引, 不由扭头去看。
    今日百花楼被漕帮包场,众人来齐之后,大门便被关上了, 外面还有漕帮的兄弟们守着, 以示警戒,按说应该无人会进来。
    然而此刻,迎着众人的视线,敞开的大门口大摇大摆并肩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高个子男人明明面无表情, 却让人觉得尊贵不可冒犯,目中似挟了冰霜之意, 环顾一圈,与他目光相接之人无端觉得后脖子发凉,不免生出一股瑟缩之意, 却又觉得好没道理。
    矮个子的其实也并不矮,只是同伴太高,便衬的她无端娇小玲珑起来。
    有人惊呼:“少帮主!少帮主回来了!”
    高个的是周王赵无咎,矮个的正是漕帮少帮主柏十七。
    柏十七负手缓缓走进来,好像过去每个寻常的日子一般,与相熟的兄弟及各分舵主打招呼,赵无咎便如同护卫一般跟在她身后,两人从大门口一路走到了台下。
    台上的仇英在她出现的同时瞳孔紧缩,眸深如墨,似蕴含着无尽的挣扎,失神的望着她。
    钱赛小声提醒:“贤侄,且莫为一个女子失了心神!”
    仇英回过神来,目光转向别的方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人犹如闲庭散步般步步逼近,上得台来,与两位副帮主打招呼:“宋叔,钱副帮主。”眸光从他身上扫过,恍若旧时:“阿英,你回来了。”
    霎那,仇英心脏犹如痉挛,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艰难点头,过往犹在眼前。
    有帮中兄弟为她打抱不平,当场嚷嚷起来:“少帮主,你刚刚没来的时候,仇英可是上台来揭发你的,他说……你是女子!”
    柏十七随意扫了仇英一眼,那一眼让仇英几乎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然而他的四肢却僵硬的如同在台上生了根,分毫未动。
    “哦。”柏十七站的笔直,挑眉反问:“难道因为我是女人,就不抵在座诸位的本事了?不能带领大家赚银子养家糊口?”
    台下众人哗然。
    听到传言,内心有所揣度是一回事,但本人亲口承认,所受到的冲击又是另外一回事。
    宋元恺原本是不相信外间传言的,听到这话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一会才道:“十七,慎言!”
    钱副帮主则很是激动,朝着台下的心腹使个眼色,那人知机,立刻便嚷嚷起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少帮主亲自承认她是女人了!”
    柏十七笑嘻嘻朝他招手:“窦承,你上来。”正是嚷嚷的小子。
    窦承没想到一句话就被柏十七点名,他本来就奉了钱副帮主之意,今日务必要将柏十七从漕帮赶出去,更何况柏震霆已死,她失了靠山,又是个小女娘,有何可惧之处?
    当下大摇大摆走上台来,阴阳怪气的说:“不知道少帮主——不对呀,应该叫大小姐才对!不知道大小姐叫小的上来,有何示下?”还故意往柏十七身边凑:“以前只觉得大小姐长的俊,细一看大小姐长的还是挺漂亮的!”
    这就是女人的可悲之处。
    柏十七做男儿时,在漕帮也是风云人物,哪个敢以如此态度调笑到她面上去,不等着被揍趴下才怪?
    但一俟柏震霆身故,她的女儿身暴露,便引来如此折辱嘲笑。
    柏十七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她微微一笑:“是吗?”抬脚干脆利落将窦承踹下台去。
    赵无咎慌忙去扶她:“你怎么样?疼不疼?”
    钱赛忍无可忍:“这位兄弟,你好像弄错了吧?被踹下台去的可是别人,少帮主怎么会疼?”
    窦承仗着钱副帮主的势上来,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天眩地转之间已经落到了台下,还差点砸到别人身上。
    他躺在地上破口大骂:“小贱人!敢踹老子!”
    柏十七从小混迹漕帮,什么腌臜话没听过,当即骂道:“你娘这老贱人生出你这种没教养的小畜生,还敢上台调笑小爷,信不信小爷让你今日横着出去?!”
    她横眉立目,积威犹在,竟震的窦承不敢回嘴。
    他差点忘了,在知道柏十七是女儿身之前,柏少帮主可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想整谁有的是法子。
    台下不少人纷纷拍掌叫好:“踹的好!”
    还有人嚷嚷:“敢调笑少帮主,谁给你的胆子”少帮主就算是女子,可也是当世奇女子,又不是外面花楼里卖笑的女娘,可以随意给人折辱。
    台上的钱赛脸色很是难看。
    他原本以为,只要对外公布了柏十七女子的身份,必然能引起所有兄弟的不满,众人发怒驱逐柏十七离开,没想到还有不少人给她帮腔。
    本来窦承以性别之事对柏十七折辱,就已经引起她手底下兄弟的不满。正如柏十七所说,无论她是男是女,带着兄弟们过上了好日子却是不争的事实,也许正因为是女子,反而更为细致,但凡跟着她出去的弟兄们不但吃的好玩的开心,还戒赌走正道,每次走漕运回来,都能大大改善家中生活,令父母妻儿家小都有所盼。
    这才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这些漕帮汉子生在草泽,没那么多读书人的酸腐气,性别固然可以是排斥的理由,可漕帮更是个以拳头说话的地方,柏少帮主的拳头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如今仇英好端端站在台上,可是谁人不知,为报仇英萧石等人之仇,少帮主从来没有停止过追击水匪,仁义至此,男子如此行事也要被知道的人赞一声好汉子,更何况柏十七还是个小女娘,就更为难得了!
    柏氏父子手底下的死忠破口大骂窦承,直骂的窦承面无人色,灰溜溜佝偻着腰往后缩,恨不得钻进老鼠洞里,还是柏十七双掌向下压住了场内喧哗。
    她站在台上,风姿气度无可挑剔,带着惯常轻松的笑意拱手向台下之人道谢:“多谢众位兄弟对我的爱护,我自小长在漕帮,难道因为我是女子,诸位叔伯兄弟就要视我为仇人了?”
    “宋叔?”
    宋恺元心中惋惜,若是柏十七是真正的儿郎该有多好啊,不但能撑起柏家的门户,还能撑起漕帮的门户。
    钱赛心中恨的要死,说话不免露出形迹:“以前只觉得少帮主伶牙俐齿,现在才知道缘由。小娘子说话还是切莫太过尖刻,不然将来找不到好婆家怎么办?”
    柏十七指尖颤抖,然而面上神色如旧,笑道:“漕帮的事情尚且说不明白,我的姻缘就不劳驾钱副帮主操心了!”
    哪知道她身边的年轻汉子却道:“钱副帮主不必忧心,等将来我与十七成亲,假如钱副帮主还在漕帮,必定会发一张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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