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变得越来越近,何清雅立刻起身回头,见来的是书房的太监,她眼中的光亮就像风中的烛火,慢慢熄了。
太监十分客气:“秋雅姑娘,主子让我过来问你半夜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何清雅抱歉道:“我掉了一个发簪,是我亡母的遗物,所以在这里找。没想到扰了殿下。”
她低了头,有些难过的样子,很快又抬起头来,温婉一笑,仿佛刚才的难过只是错觉:“我这就回去了。”
这样一个清新脱俗,宛若池中白莲的女子,不顾休息,寻找亡母遗物,是很值得人同情的。
太监便道:“姑娘稍等,我去回主子话。”
“有劳公公。”何清雅柔柔点头,带着淡淡的感激。
不一会,那太监笑容满面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四个提着大灯笼的小太监:“主子说,夜深了,让我们帮着清雅姑娘一起找。”
“多谢公公。”
何清雅依然温柔恬然,她深深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
二月中旬春闱,三月张榜,四月殿试,由洪文帝钦点前三甲,两百进士。
等容夫子榜上有名,高中榜眼的消息传来时,江令宛已过了前面三个月孕期,胎象稳定了。
赵老大夫来号脉,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这死丫头忒没良心,连老头子我都瞒,我难道是外人吗?”
吼过之后又笑呵呵看着江令宛腹部,柔声细语道:“乖乖曾孙儿,你娘不好,你别跟她学,等你出生了,跟着太爷爷,太爷爷教你医术。”
“从今天起,我就在这里住下了,等我乖乖曾孙儿出生。”
赵老大夫毫不客气地吩咐柳絮:“别站着了,走,给我安置屋子去。”
凌霄离开京城了,柳絮巴不得赵老大夫在府中坐镇呢,笑容满面地领着赵老大夫去了。
萧湛把手放在江令宛腹部,笑着说:“还没出生呢,就把赵老大夫收服了,这孩子,真有福气。”
江令宛也笑:“真没想到,赵爷爷也有这么温柔的的时候。”
四月阳光正好,春意融融,后花园娇莺恰恰,蝴蝶翩翩,景色怡人,但萧湛看来,这一切景色都不及她唇边的笑意美。
“我待会进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后日太后寿辰,你便不去了。”
江令宛摇头:“迟了一步,昨日太后派人来说,今年是整寿,她为了替宫里节省开支不大办,只是家里人聚一聚,所有人必须要到场,一个不准缺席。”
“昨天她才下了懿旨,今天你就进宫说我有孕不能去,她不会觉得这是喜事,只会觉得我们是故意扫她的兴。”
萧湛想想也对:“那你能去吗?”
江令宛嫣然一笑:“怎么不能?你别把孕妇想得太娇弱。各人体质不同,有些人怀孕生子几乎去掉半条命,有些人就像母鸡下蛋一样简单。你看我这几个月,精力旺盛,胃口大开,哪里像孕妇?去给太后贺寿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她神色轻松,一脸笑意,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萧湛被她的放松所感染,握着她的手笑:“那你觉得你是哪种体质的孕妇呢?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江令宛想也没想道:“当然是后一种……”
话一出口迎上萧湛戏谑的目光,就知道他在逗自己说自己是下蛋的母鸡。
江令宛不干了,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萧湛捂着腰,夸张地叫了出来,把江令宛逗得哈哈大笑。
自打怀孕之后,俩人心态与从前又不同了。
一直未孕,始终是笼罩在江令宛头上的乌云,如今有孕了,她觉得人生几乎要接近圆满,每天都美滋滋的。
萧湛的变化更大,从前的阴沉慢慢散去,在江令宛面前,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青年夫婿,会哈哈大笑,会用一些幼稚的小举动逗妻子开心。
这样变化的结果是两人越来越甜,越来越恩爱,不单单是府中的下人,连外面的人都知道两人是神仙眷侣,令人羡慕。
那些等着看萧湛纳侧妃、冷落江令宛的人又酸了。
两日后,李太后寿辰,萧湛与江令宛一起进宫拜寿。
虽说不大办,但也只是对比从前而已,跟寻常人家比起来,李太后的寿宴依然十分奢华。
帝后宫妃、皇子皇子妃、各藩王及王妃、宗室贵亲、有头有脸的勋贵,加在一起人真的不少。
拜寿之后,洪文帝与一干兄弟儿孙王公大臣去了另外一殿,宁皇后领着宫妃、儿媳、其他女眷留在正殿陪太后说话。
宁皇后脸上盖了厚厚的妆容,却依然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大皇子妃的脸上比她还要难看几分。
这样欢喜热闹的日子,大皇子因为禁足未能出席。宁皇后亲自求到洪文帝面前,希望洪文帝网开一面,让大皇子参加寿宴,被洪文帝严词拒绝。这样的场合都没让大皇子出来,证明大皇子是彻底失了圣心,与太子之位彻底无缘了。
李太后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儿孙济济一堂,她最疼爱的外孙女海陵郡主却不能进宫,只能窝在沐恩侯府。
自打去年春天海陵郡主得罪了一清道长,洪文帝就将她撵出宫去,再不许她进宫,海陵郡主只能回沐恩侯府了。
可是她自小在宫中长大,跟沐恩侯府的人不亲,又自视甚高,瞧不上沐恩侯府的人,久而久之,沐恩侯府的人对她就冷淡了。
连她亲爹都不喜欢她,反而宠爱她庶出的妹妹。
她那个庶妹很有心计,在她爹面前装得很柔弱,没人的时候却故意激怒她。
现在大家都觉得海陵郡主难缠,没人愿意搭理她。
海陵郡主受了委屈,写信给李太后哭诉,可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久了,李太后也不好天天插手沐恩侯府的事。
李太后心疼外孙女,想着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洪文帝的气该消了,就以不大办寿宴,替宫中节省开支为条件,想让洪文帝原谅海陵郡主,允许海陵郡主进宫。
不想洪文帝没答应,还跟太后争执了几句,把太后气得心绞痛。
这会子看到了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江令宛,难免就想到海陵郡主昔日受的委屈来。
“江氏,你过来。”
李太后冷着脸,颐指气使。
江令宛正跟长平公主坐一起说陆明珠呢,这样热闹的时刻,陆明珠竟然没来,不符合她的性子。
前端时间,她跟江令宛说,她要修身养性,到寺庙礼佛一年,江令宛以为她是说着玩的,不想竟然真的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江令宛冷不丁被李太后点名了,长平公主就捏了捏江令宛手,让她不要担心,又对自己的丫鬟说:“速速去找三皇子,就说太后单独跟三皇子妃说话了。”
江令宛心头一暖,起身到太后那边去了。
第154章
大家都觉得江令宛要倒霉了。
李太后脸色不好看,摆明了是要给海陵郡主出气。
唉,也怪江令宛日子太顺了。
嫁了顶级勋贵为丈夫,一转眼又了最得圣心的皇子。这一对比,海陵郡主就显得格外凄惨。
李太后看江令宛不顺眼,也就能理解了。
江令宛走过来,福身:“不知皇祖母叫孙媳来,所为何事?”
今日进宫拜寿,她穿了樱桃红绣梅兰竹菊缎面褙子,底下是石榴红的马面裙,头戴赤金镶红宝石簪,显得很喜庆。
怀孕这段日子以来,她胃口出奇的好,厨房又各色汤汤水水滋补着,她比之前丰润了一些,娇艳的脸颊白中透粉,人比花娇,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李太后脸更寒了,她没让江令宛起身,冷冷地问她:“江氏,到今年八月,你嫁给清华就足足两年了,两年都未有孕,你不觉得羞耻吗?清华对你这么好,你不觉得愧对于他吗?”
李太后语气很不客气,一开口就朝江令宛心口上扎刀子,一众女眷都很同情江令宛。
没辙,被羞辱了只能受着,谁让人家是皇帝的娘呢?
果然,江令宛道:“孙媳愧疚,两年未孕,孙媳于心不安,无颜见人。但是……”
江令宛话锋一转,抬起头来:“但是孙媳一想,当年皇祖母进宫后四年未孕,到第五年才诞下父皇,孙媳就没什么好不安的了。今年才第二年,孙媳还有两年的时间呢,孙媳不急,想来皇祖母一定能理解的,对吧?”
她含着微笑,轻轻巧巧把李太后的话给堵了回去。
众人都惊了,没想到她怼起人来连李太后都不放过。
自打儿子当了皇帝,李太后一贯颐指气使,何尝受过这等委屈?
突然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她脸都青了。过了好一会,她缓了脸色:“人家都说你聪明伶俐,是皇子妃中第一人,哀家看你确不错。从今日起,你便进宫来,每日陪哀家读一个时辰的经书吧。”
“老大媳妇生了女儿要照顾;老二媳妇虽未怀孕,但府里的侧妃有孕了,她也忙;比你后进门的老四媳妇如今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也不好天天进宫;独你最清闲,便每日进宫陪哀家吧。”
几位孙媳妇,李太后一一点名,一一赏赐东西,声音很温和:“你们孕育皇嗣有功,赏你们是应该的。”
“至于江氏。”李太后慢悠悠道,“你也别眼红你妯娌,等你怀孕生子,哀家自会赏你。”
“你过来。”李太后绵里藏针,微微一笑,“站到哀家身边来,你跟着嬷嬷学学,看她是怎么读经书的。”
那嬷嬷就拿了经书,半蹲着腿,弯腰低头,捧着经书读。
江令宛此时已经半蹲福身好一会了,幸亏她这些日子跟着萧湛调息练功身子骨不错,否则早双腿打颤站不住了。
若真像那个嬷嬷那样蹲着,不出一刻钟,就会腰酸腿疼胳膊发软。
李太后这是故意要当着一众女眷的面要她出丑。
江令宛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她起身皱眉按着肚子道:“皇祖母,孙媳有些不适,能不能先歇一会,稍后再跟嬷嬷学?”
“放肆!”李太后厉喝道,“哀家的懿旨也敢抗拒,江氏,你好大的胆子!”
好不容易找到正大光明教训江令宛的机会,李太后怎么会错过,她啪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对着嬷嬷怒喝:“三皇子妃不懂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
两个嬷嬷原本如左右护法一般,听了这话立刻直奔江令宛而来,一人抓了江令宛一只胳膊,阴沉沉道:“三皇子妃顶撞太后,就不要怪奴婢们不客气了。”
她二人说着就把江令宛朝李太后身边拉。
“啊,疼,嬷嬷别扎我,别扎我,疼……”
就在两位嬷嬷碰到江令宛胳膊的一瞬间,她突然发出一声痛楚、惊恐的叫喊,声音先是很高,又陡然低下去,然后她她双眼一闭,身子一软,竟然是要摔倒。
“宛姐儿!”
这一幕正被抵达大殿的萧湛看到,他一贯冷厉的脸上此刻布满寒冰,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大殿门口来到众人面前,大家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抵达大殿之中,抢在江令宛摔倒前,将她揽在怀中。
江令宛双目紧闭,意识全无,晕了过去。
萧湛满面戾气,桃花眼一扫,狭眸中迸出的寒厉让众人为之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