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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换做从前的我,定会将这桃花的来由打听个清楚明白。可惜我在冷宫蹲了两年,早已洗心革面,做不出多么缺德的事。
    是以我只好强忍着八卦之心,放下筷子,避嫌道:“你们慢些吃,我已吃撑了,要出去溜溜食。”
    我前脚跨出门槛,佳人“腾”地一下站起身,尾随而至。
    我茫然地看着她,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我的膝弯痛哭起来。
    我的二哥朱焕是个浪荡子,早年也曾惹出不少桃花债。每每遇到摆不平的局面,便会拽我出宫为他挡桃花。打发桃花的伎俩,无非那么几种,我历练得久了,倒也很资深。
    见这状况,我只好略略拿捏了一把当年的力道,忧愁道:“看到你,本公主不禁回想起一桩十分悲惨的往事——”
    佳人果然抬起头,抽抽嗒嗒地将我望着。
    “往事的因果不提也罢,因果里头的女子叫小翠,嫁与一个富商做小妾。她受尽了屈辱,好不容易怀上富商的种,却不幸被打发出门,流落街头讨吃喝。”我长叹一声,又满是欣慰地告诉她,“李才子虽招惹了你,好歹他愿意收留你,管你的吃,管你的住。比起那个小翠,你算是有福了。”
    佳人呆了一呆,自泪眼朦胧中茫然地松开了我的膝盖弯,又茫然地回头看了李闲一眼。
    我拍了拍她的肩,挪到桌前想喝一口茶还没来得及,佳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十分困惑。一个人,哪怕他有一万个不如意,只要告诉他有人比他凄惨十倍,他便能立刻如意起来。这是我用二十年岁月,总结出的人生信仰。何故我的信仰放在佳人身上就不管用了?
    我微一思索,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忍不住跟她打听:“你这么样,该不是与那小翠一般,肚里怀了李才子的种吧?”
    “嗬”一声,边儿上有人笑起来。李闲一双眼珠子乌溜溜地盯着我,里头全是叹服。
    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憋出一句话:“回公主的话,奴家肚里这个,肚里这个,不是闲公子的……”
    我一口茶水呛出来。
    佳人的肚里的确有了种。不是李闲的,是老丞相的。
    原来佳人就是老丞相的如夫人,前一阵儿刚被诊出有了身子的那位。
    老丞相八十得子,本该是一桩大喜事。谁知当夜的春日宴上,如夫人竟阴错阳差地碰上了儿时的竹马。两人没说几句,她便自以为旧情复燃,情火熊熊地要将自己焚烬了。于是回头就和老丞相闹起来,说她已勘破红尘,要出家当尼姑。
    “我自有了身子,便有些乍悲乍喜。那日我当真只是乍悲了一回,并不是故意胡闹。我在尼姑庵呆了几日,已经想明白了。奈何夫君还气我背着他与阿良幽会,不准许我回府。夫君是个衷心的人,最听皇上的话。劳烦公主请焕王爷,或是、或是当今圣上帮我劝他一劝。”
    我深思了半日,诚恳道:“你这个法子,到底是治标不治本。我看你不如安心再等几日,待老丞相消气了,自会接你回府。”
    说完,我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摸茶盏。李闲将茶盏推到我手里,冲我一笑。我埋下头去喝茶。
    “我也晓得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可事到如今,我也别无他法。”佳人叹道,又悲切地补充说,“其实那夜有个婢女为阿良引路,只有她能证明我二人实属偶遇,并非幽会。我也暗中托人找过那婢女,可惜她仿佛不是丞相府的人,事发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手一抖,茶水全洒在了衣襟上。
    佳人又哭诉了半日,见着天色已晚,便抽抽嗒嗒地走了。
    李闲将我请到书房小坐。我却有些坐不住,没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李闲将我送到门口,吩咐管事的备车马。半边天被晚霞烧得红彤彤的,他偏过头来扫我一眼,忽而笑道:“看公主的神色,莫不是还在为兰夫人担心?”
    我诚恳地望着他:“你误会了,本公主乃是在为你担心。”
    李闲目色微动,“嗯?”了一声。
    我压低声音:“那一位好歹是老丞相的夫人,你这么天天与她厮混在一处,怕是影响不好吧?”
    李闲平静地看着我:“她嫌尼姑庵的饭菜太素,白日里便来我这搭个伙,夜里自会寻地方去睡。”一顿,他又笑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与她孤男寡女确实不妥。嗯,不如你也过来?”
    我只当他在说笑,正好管事的将马车赶来,我攀住车辕要上车,他又在后头道:“之前你在书房呆着,我看书的兴致格外高一些。你若是得闲,便日日来我府上走一趟吧。”
    我默了。
    略微回想了一把大皇兄训人的口气,我回过头,严肃地质问:“是谁借了你这个胆,竟敢对本公主颐指气使?”可他听了这话,却没甚反应。我等了一会儿,耐不住又补充道:“再说了,你看书的兴致高不高,同我委实没甚干系。你若嫌那书房没人气儿,我回头糊几个纸人儿送你。”
    我刚钻进马车,李闲又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春日宴当天,那个为赵良引路的婢女,貌似穿了一身翠绿衣裳?”
    我没坐稳,从凳子上摔下来。
    “喜穿碧衣的姑娘我倒认识一个。”他笑了一声,“公主府上的小绿。”
    我掀开车帘探出头,干干陪了个笑:“我不喜欢热茶,明天过来能喝凉茶不?”
    小三登蹲在院里为桃树松土。
    见我回宫,他上来迎了一迎,说:“先头金銮殿的刘公公来过,替皇上打听公主的动静。”
    我“哦”了一声,顿住步子:“春日宴那天,我去相府后院儿溜达,撞着了一个人。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不?”
    小三登苦起一张脸:“公主忘了?那日皇上就请了朝臣,没请女眷。焕王爷想帮公主物色驸马,让公主扮成宫女随他一道。公主并着王爷一块儿吃喝,压根儿就没捎带上小的。”
    我又“哦”了一声,道:“那你仔细帮我回忆回忆。”
    小三登一张脸苦作一团。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事不对劲。
    却不说本公主为赵良引路,乃是无心之失,引路的时候,我的的确确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倘若这个人是李闲,那么他今日识破我,便在情理之中。可是李闲长成那副样子,本公主看了,定然过目不忘,事后再相见,我却没认出他,又在情理之外了。
    从前我年少轻狂,凡事都询根问底,后来历了些波折,方明白糊涂的妙处。我自然不会愚蠢到跟李闲打听究竟,是以这一晚,我徘徊在情理内外,夜不成寐。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一个开动脑筋的环节啊……
    要怎么才能激起你们这群小妖精积极发言的欲望呢
    第7章 长相望 06
    因我从前造了天大的孽,从冷宫放出来,皇兄便给了我两个选择——或是被克扣用度,或是被禁足。
    我那时天真,秉着“若为自由顾,两者皆可抛”的原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后有一阵子被现实击倒,实在穷疯了,我不是没有悔的。
    那一段贫困的日子,一直深铭于我心中,是以我虽是个公主,日子却过得很省。提起这个,心中羞愤,实乃不足以对外人言。
    此一时,李闲既然相邀,我便放开胆子去他府上蹭吃喝。他倒也很大方,变花样儿般地,每日都张罗出点珍馐。时而老丞相那位如夫人也来搭伙,闲扯一些尼姑庵的桃色八卦,说到兴头处,还会佐酒一杯。
    我做客做出意趣,不免往来跑得更加勤快些。
    膳后,李闲便要拽我去书房陪他温书了。我午过困顿,温了几日,被瞌睡扰得愁不胜愁,便与他提了这个苦恼。隔日去,书房里头便多了一张卧榻。我甚开怀,夸了李闲两句,又去景阳街淘了些话本传奇。
    自此每至午后,小憩醒来,瞧上几折戏文,至意兴浓时,还可与李闲说上一出。
    这日子,倒也不比我在天华宫的差。
    许久没见二皇兄,将入秋的时节,他才来我宫里小坐。言语间,提起刘世涛因勤快过人,将要被擢升的事。
    二哥顺手摘了个熟桃子,放在嘴里一边啃一边困惑道:“那状元瞧着是个老实人,喜怒不怎么形于色,这回晓得自个儿被皇上赏识,他简直乐昏头,欢喜了好几日,走路也带着风儿。”
    言罢,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莫不是你又做了什么,将他给刺激着了吧?”
    这话实在冤枉。我近日跟着李闲混,委实没跟刘世涛打交道,虽然,也的确叮嘱过太医院顾看着刘才子的身子。
    唔,也不知那帮庸医又给他喂了什么吃。肾好了,阳壮了,连性情也一并高调了。
    我实在想不出刘世涛欢喜起来是个什么样,但他这股欢喜的劲头,似乎一直没能过去。
    隔不久,欢喜着的刘世涛欢喜地给我捎来一张签文。说他日前去一座庙宇烧香,顺道为天华宫小绿问了一卦姻缘。
    我展开签文一看,上面写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上吉。
    彼时已入秋了,这迟来的“春风”,将我吹得甚迷惘。恍恍然,我才觉出近些日子,大皇兄已没有拿着我与于闲止的姻亲说事。早前听说于家那位大世子来了京城,却再未听说有甚动静,大抵他又回去了吧。
    我在心里合计,倘若不用嫁给于闲止,那本公主委实没必要与刘世涛凑合。至于那千万树的桃花,同我也没甚干系了。
    今秋的殿试定在八月初八。
    初七这天,我循例去李闲府上陪读。
    李才子有个成大事的性情。饶是殿试就在隔日,任我如何言语刺激,他依旧拿出一副不温不火的派头。我甚觉无趣,便寻了本戏文折子,倒在卧榻上翻看。
    今日这折戏文颇趣味,讲得并不是才子佳人的俗气事儿,而是一名虎虎生风的将相之女,要从一众烂桃花里挑选一支好桃花的故事。
    我看得兴浓,不留神手里的书便被人夺走。
    李闲坦然地拿了我的书,坦然地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了。随手翻了几页,抬起头来冲我一笑:“我当是什么折子,你竟看得这般入神,原是这个。”言语间,倒像不屑得很。
    我走过去,抽出他手里的书,端起边儿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瞧书的乐趣,除了故事本身,还为瞧出一个感同身受。”我复又躺回卧榻上,就着方才断开的地方续看下去,又道,“这个理儿,你这种王孙公子,一向不大明白。”
    那头的语调抬高三分,盈盈笑着:“哦,你又晓得我是谁了。”
    “辽东沈家,远南于家,平西李家。我大随的世家就这么三个。”我从卧榻上爬起来,望着他,“平西王有十多个儿子,你姓李,八成也就是个平西世子。”
    李闲脸上的笑意没了,一双眸子黑曜似,深不见底,语气倒是挺平静:“平西王有十六个儿子,你以为,我是哪一个?”
    我打了个呵欠:“我怎知你是哪一个。”午后困意上头,我拉过薄衾,在卧榻上躺平,添了句,“你是谁都不打紧,只一点我得给你提个醒。纵然远南王一家子权势滔天,你莫跟他家大世子于闲止走得太近就是。”
    屋内良久没了声响,我却越睡越不自在。朦朦胧胧张开眼,不慎骇了一跳。
    李闲不知何时挪了过来,立在卧榻跟前,幽幽地盯着我。
    见我睁眼,他顿了一下,忽而莫名其妙道:“你的成见倒是大得很。”
    我“啊?”了一声。
    他不咸不淡地扫我一眼,举步跨出书房,抛下一句:“陪我出去走走。”
    我晓得人逢大事前,都有些反常。我大哥登基前,看了一晚的传奇小说;慕央
    第一回出征前,拭了一宿的剑;二哥跟二嫂和离前,来我宫里哭了一夜。
    明日就是殿试,李闲不在书房里温书,反倒要出去走走,大约也要反常了吧。
    我尾随过去,打听道:“你打算上哪?”
    李闲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一勾又噙出笑来:“城西有座月老祠,听说那里的姻缘签甚准,你随我去摇一签。”
    他果然是反常了。
    月老祠外有几树老榆,靠里栽了几株胡枝子,淡紫的花串儿坠到红祠门上头,煞是好看。祠里香火尚好,往来的大都是一些愁嫁的女子和痴情的汉子,眉宇间自得三分红尘色。
    李闲拽我在红笺上填了生辰八字,跪在月老像前摇出一签,掷了三个圣茭,再拿签条换签文,如此可作功德圆满。
    午过起了凉风,天那头铺了薄薄一片云,不见晖色。李闲立在祠门口,展开签条一看,不由怔住。
    我凑头过去,那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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