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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出了躯壳,再也没有能力思考任何现实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止了。
    翅膀……多么美丽的翅膀。
    “红鹿”从未想过有一天在现实世界中看到这样一对翅膀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他几乎是在视线触及到那对翅膀的瞬间相信了“天使”的存在——因为那是只有真正的天使才能拥有的圣洁的羽翼。
    而在那宛若在发光的羽翼之中,是那样一个让他感到眩晕的少年。
    铁丝深深地陷入了“红鹿”的手指,他感到了虚脱,他必须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于直接开始尖叫,温热的液体在他的眼眶里聚集,他开始哭泣。
    “上帝啊……”
    “红鹿”沙哑地开口。
    人生中第一次,他用这样虔诚的心情呼唤神的存在。
    他看到了光辉在眼前弹跳,极度兴奋后身体无法控制的虚脱袭击了他,“红鹿”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了铁门上,他饥渴而贪婪地凝视着“光之子”的模样。
    “……你眷顾了我。”
    “红鹿”喃喃对着面前的天使,几乎是靠着本能才得以吐露出完整的单词和句子。
    他的身体正在慢慢下滑。
    幻觉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袭击了他,在冰冷的混泥土地面上长出了柔软的青草,青草之间开出了绚烂血红的玫瑰,金色的光点和着音乐凝固在空气之中,浓郁的香气包裹着他面前的天使。
    “红鹿”感到喉咙里涌上了强烈的饥渴。
    他的膝盖已经落在了地上,而他内心的欲望在疯狂的膨胀。
    他仇恨着自己面前的铁门——如果没有它,他现在已经能跪倒在那名少年的前面,用自己滚烫的嘴唇亲吻天使的脚尖。
    第5章
    “红鹿”的行为毫无意外地惊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丹尼尔·莱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搭在“天使”伊勒的肩膀上,下意识地护住了对方。
    “小心,加尔文——”
    他的嘴唇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名字,但是他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掐在“光之子”肩膀上的手指一下子收紧了,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在场的其他人,感谢上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小小的失误,因为这时候其他人……包括那名监狱牧师和两名警员,他们俨然都已经被“红鹿”的行动吓呆了。丹尼尔注意到两名警员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然而握着枪的他们的身体就像是受惊的鹌鹑一样簌簌发着抖。
    这名前·化妆品推销员,现任的降临派教宗慢慢地放松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嘴角微微下撇,是一个克制过的轻蔑表情,混着些许恼怒。他瞪着禁锢室内的“红鹿”,那名年轻而英俊的死囚犯的脸贴在金属栅栏上,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凝视着“天使”的目光亮得就像是墓地里的鬼火,同时就像是快要饿死的狗一样喘着粗气,那沉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这名杀手的哽咽。
    丹尼尔·莱特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慢慢地推回了原位。他不会错认“红鹿”脸上的神情,那种狂热他再熟悉不过,他在太多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神情,那些人现在都是降临派最忠实的信徒了(想到这里,丹尼尔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监狱牧师)。不管他们之前是什么人,是狡猾的,愚蠢的,富有的,贫穷的……在看到加尔文,哦,不,应该称呼为“光之子”的这个畸形男孩儿之后,他们便被征服了——字面意义上的“征服”。
    他们会狂热地崇拜敬爱这名男孩——这名被丹尼尔精心打造出来的“天使”。
    丹尼尔·莱特认识“天使”还有他母亲之前一直负责南加州地区一个直销化妆品的地区推广,作为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这份工作他完成得相当不错,而这跟他总是能敏锐地判断人心有关,他知道那些人需要什么,他不会对那些忧心忡忡的家庭主妇说他的产品能让人重焕青春,这听上去太过于轻浮和不切实际,他会对她们说“看,我的产品能让你的下颚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这听上去就靠谱多了,而且他使用了“下颚轮廓”这个词,会让他显得格外专业。
    “用‘下颚轮廓’这个词,不要用‘下巴’。”他还是销售员的那会儿,总是对自己的销售团队这么说。
    当丹尼尔·莱特最后抓到“天使”的商机之后,他发现其实运营一个宗教团体和运营一个直销化妆品团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前者似乎要更加简单一些。他依然可以给他的“顾客们”想要的东西,精神上的救赎或者是心灵的安慰什么的……丹尼尔很轻易地就意识到越是精神空虚(用更加唬人的说法,“有着破碎心灵”)的人就越是容易陷入到对“天使”的迷恋中去,而他们很快就成为整个教派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如果说在这之前,丹尼尔·莱特或多或少还对“红鹿”身上诡秘的传言感到一丝提防的话,现在的他已经彻底地平静下来。一丝淡淡的恼怒滑过他的思绪,他为自己之前对“红鹿”的那一抹惊惧感到淡淡的不愉快。
    其他迷恋着“天使”的人尚且可以为他的事业带来收益,而“红鹿”却只是一个不到几个小时之后就要被送去见真正上帝的死囚犯而已。
    只不过是有一个被迷倒的蠢货罢了。
    丹尼尔·莱特对自己说。
    当然,“红鹿”也不是全无用处。在确定了“红鹿”只是一个普通的狂热者之后丹尼尔放开了压在“光之子”身上的手掌,他往后退了几步,任由“天使”站在禁锢室的铁门面前与“红鹿”隔窗向望。
    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手持摄像机,对准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位小天使……
    “不用担心,”丹尼尔对着身旁的警员说道,“‘光之子’殿下身上有着上帝的眷顾,他会让这种恶魔得到真正的救赎。”
    他刻意用了一个拗口的尊称,警员们的目光颤动,他们有些犹豫地将枪收了回去。
    “呃,可是……那只是一个孩子。”
    其中一名警员脸上的冷汗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他站得几乎都要贴到墙壁上去了,丹尼尔可以看到他眼中的不安。
    “那是……”
    “那是‘光之子’!不是‘孩子’!”
    伊莫金嘶哑的低语代替了丹尼尔的解释,年迈的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的身边。
    丹尼尔看到他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牧师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十字架,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激动地开口。
    “他会代表上帝让那种恶魔回到它们应该回到的地方去——”
    丹尼尔在伊莫金背后满意地笑了起来,他将摄影机打开,确保“光之子”那对令人震撼的翅膀和“红鹿”都在取景框里——这段他即将拍摄的短片在稍后会放到降临派最新的官方网站上去。丹尼尔很确定民众对“红鹿”和“天使”的兴趣会带来成千上万的流量和点击,还有什么会是比这更好的宣传方式呢?
    “你可以开始了。”
    丹尼尔说,手指微微一动,按下了摄像机的按钮。
    “光之子”的翅膀在男孩单薄细瘦的背脊上扇了扇。
    这是一个比同龄人要沉默太多的孩子,实际上,在之前所有人被“红鹿”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他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当一个人在各种摄像镜头前拥抱过头上长蛆的流浪汉,散发着腐烂气息身体已经烂了一半的重度糖尿病人,还有各种以疯狂杀人行为而引起世人关注的死囚犯们之后,即便是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也锻炼出了足够的麻木来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感受到丹尼尔的离开之后,他缓慢地从刘海后面抬起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红鹿”。
    “红鹿”的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喘息。
    没有任何人可以用语言来描述出“天使”的模样,他是美丽的,绝对的美丽。他的五官精巧而平衡,被上帝精心地拼凑在了一起,他的皮肤白皙得像是刚挤出来的牛奶,没有哪怕针尖那么大的一个斑点,嘴唇是鲜嫩的玫瑰色,当他开口的时候,“红鹿”可以透过那美妙而柔软的唇瓣看到他口腔里小小的洁白的牙齿。
    “红鹿”的喉咙里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甜味,在他的共感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品尝到了面前天使的滋味,那是蜂蜜和花蕾的甜味,泛着奶和蜜的香气。
    第6章
    “我是‘光之子’,神的儿子,行走于人间的传令者,受上帝之命,我来带领你走出魔鬼的罪恶……”
    年轻的男孩在“红鹿”热烈得几乎化为柔软舌头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对方的注视,然后他平静而麻木地背出了之前已经练习过很多次的台词——丹尼尔·莱特亲自撰写了它们,然后打印了出来放在他的床头。而他的母亲会负责监督他把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背得不差一毫。
    先是一段例行的经文,然后是一段进行编排过的祷告……
    加尔文渴望赶紧完成这个乏味的任务,他的背痛得要命,那对有着惊人震撼力的翅膀固然美丽,可是它们巨大的体积和额外的重量给加尔文的背部肌肉和骨骼都造成了很大的负担。随着那对翅膀的长大,加尔文背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他的床头柜上有个小抽屉,里头整整齐齐地摆着黄色的塑料圆筒药品,那是他的止痛片。
    在没有遇到丹尼尔之前,他的母亲曾经考虑过带他去做翅膀的剥离手术,不过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加尔文有点后悔在下车前没有吃止痛片,当时他正忙着背最后一段祷告词,而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的房间就位于一辆房车的尾部,而那辆房车现在就停在松鸦湾联邦监狱工作人员的停车场里。
    回房之后他不仅可以直接伏趴在床上(这会让他的背痛减轻很多),而且每一次完成教派任务之后,加尔文都会得到丹尼尔的奖励: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呆在他那个被天鹅绒帘子和圣像包围起来房间里玩一个小时的电子游戏——丹尼尔有一台超酷的掌机,加尔文简直快要被那台小小的机器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在那一小时的奖励时间里,他总算不用面对母亲细碎绵长的唠叨,也不用一遍又一遍进行毫无任何乐趣可言的仪态练习。
    加尔文也不太喜欢“红鹿”带给他的感觉。
    当然,对他有着强烈迷恋的人并不罕见,降临派的高层人员几乎都会用同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可是“红鹿”给加尔文的感觉似乎又更加……怪异。
    加尔文找不出词来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背上有着一对翅膀的缘故,这个年轻的男孩对空气的流动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而“红鹿”周围的空气有一种非常轻微的扭曲感。
    这种扭曲感总是让加尔文不由自主地想要扇动背后的翅膀,然而他的肩胛骨与翅膀相连的那一块痛得让他几乎快要失去平衡。他克制着,不过就跟所有畸形儿一样,他的翅膀很多时候并不太听指挥,在他精神紧张的时候时候控制翅膀的肌肉总是痉挛,而他的翅膀会开始乱抖,落下一地白色的羽绒——他的母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快要发疯,而丹尼尔会小心地收集好哪些羽毛,然后拿出去卖给他的信徒们。
    ……
    “……不管你的灵魂迷失与否,上帝永远与你同在,阿门。”
    加尔文几乎是神智恍惚地将一整段又臭又长的祷告词背完,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疼痛的翅膀根部,以至于“红鹿”说的第二遍他才听清楚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高兴吗?”
    “红鹿”目光炯炯地说。
    “什么?”
    加尔文有些愣。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问话。
    “红鹿”若有所思地盯着加尔文的脸。
    这名几乎可以让狱警怕到发疯的死囚犯,此时却像是纯真的孩童一般睁着眼睛,他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如果说之前涌上心头的是花朵与甘蜜的甜味,这一刻混杂在他胸口的却是混杂着硫酸的岩浆,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亲爱的孩子被人殴打,又或者是最宝贵的宝物被人粗鲁地打碎——朦胧却强烈的情愫交织在“红鹿”的大脑之中。
    “红鹿”的眼球颤动了起来。
    幻觉的世界正在展开。
    冰冷而无趣的混凝土和金属构造的空间像是加热的黄油一样扭曲地坍塌,一颗又一颗血红的彗星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天空。在幻觉中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天使——他比真实世界里的“光之子”要更加瘦弱和苍白,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遍布天使的身体。“红鹿”看到了脓血包裹着的铁钉将“天使”的翅膀牢牢钉在地狱的赤炎中,烧红的烙铁扣在了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腕之上。
    天使仰着头迷惑地凝视着“红鹿”,紫色的眼瞳中流出了血痕。
    “红鹿”为这名纯洁天使所受的苦难而感到痛苦和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他朝着虚空中邪恶的影子嘶叫,怒火就像是野兽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他的内脏。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哦……我的天使……我的宝贵的……”
    “红鹿”嘶嘶尖叫,随后他忽然感到了剧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从自己的腹部伸出了黑色的爪子。
    那是一对巨大的,有着黑色倒钩爪子和墨色皮毛的猛兽的爪子,鲜血顺着那整齐的皮毛淋淋地流淌了下来。
    “嗬嗬——”
    低沉的,像是狼或者别的什么野兽恐吓性的低沉呼噜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红鹿”忽然察觉到那声音正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流淌出来的。
    他恍惚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然后看到了一双爪子。
    那对从他腹部探出来的爪子变成了他自己的双手,与此同时,“红鹿”察觉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变化,他感到自己的口唇部位正在向前凸起成吻部,他的鼻子变成湿漉漉的黑色,一股腥味从他的口腔内部喷出,他往外吐了几口唾沫。
    “咔……”
    数十颗人类的牙齿混着血丝落在了地上,然后被橙红色的岩浆消融。
    “红鹿”舔了舔自己的牙龈,整齐的,洁白的利齿割开了牙肉探了出来。
    他变成了一只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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