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旅游, 大部分人都不会带纸笔, 眼下的书写工具只有一只黑色水笔和一刀明信片。
佳宝在林道行身旁坐下,手里拿着笔, 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看向林道行,对方似乎已经完全投入进了“工作”中。
佳宝低头,盯着空白的明信片, 努力压抑住混乱的思绪和急促的心跳,绞尽脑汁去想问题。
星海号邮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的死为什么不简单,难道他不是死于邮轮事故,而是死于谋杀?
心跳越来越快,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水笔。
佳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明信片上突然投下一道亮光,她偏头一看。
林道行把笔记本电脑朝她移了移, 光落在她脸上, 他道:“想不出问题,可以先放一放, 看看我写的,找一下自己的思路。”
人在这种环境下更多的是沉溺在恐慌的情绪中, 他必须给她找点事做。
佳宝朝他脸上看了眼, “哦”一声。为了方便看屏幕, 她把椅子朝他挪了挪。
林道行的打字速度很慢,他在思考中。过了会儿,他问:“吴慧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施开开听见了, 差点脱口而出,见林道行的样子不像在问她,她朝佳宝看了眼,赶紧闭上嘴。
佳宝小声回答:“我们之前看过吴慧的新闻,新闻上说她是自杀,自杀原因是她丈夫赌博欠下巨债。”
“既然是自杀,警方为什么会找殷虹?警方找她的时候你们也在?”林道行问。
佳宝说:“嗯,我们去旅行社签合同,也不知道警方为什么会找她。”
林道行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签合同的时间?我不记得具体日期了。”佳宝回忆,“不过吴慧的新闻是在6月2日出来的。”
时间很巧,正接近星海号事故五周年之际。林道行问:“确定?”
佳宝肯定地点头:“我确定,那天你们正好来租房子,我记得很清楚。”
林道行闻言,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开,看向佳宝。她离他很近,这样近的距离,他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嘴唇已经恢复了血色,双眼亮晶晶的,也许是缺少睡眠,眼底有些黑。
佳宝感觉自己的大脑在正常运转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已经被她赶到了边边角角。
林道行是一个好榜样,他处事太过冷静,从头到尾,他的每一个动作举止都从容不迫,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有条不紊。
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此时此刻,坐在他的身边,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恰好能镇定住自己的心。
佳宝深呼吸了一下,尽自己所能地分析:“时间太巧合了,开开怀疑是殷虹杀了吴慧不是没有道理。警方当初显然是判断失误了,后来又找到了什么证据,证明跟殷虹有关……我想起来了!”
佳宝看着林道行说:“警方找殷虹那天是6月8日,我记得前一天我们正好话剧演出。”
林道行点头:“嗯,我记得,你那天抱了一只活鹅回来,让你舅舅宰了吃。”
佳宝:“……”
这一刻,那些堆在边边角角的情绪突然消散了,佳宝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记忆像多米诺骨牌,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比如那天他问了她的高考成绩。
她至今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现在显然也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
林道行也想起了她对他的试探,她那种做了亏心事的表情很有趣。
他拧了拧眉心,把此刻不该出现在脑中的画面给挥开,他需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清清嗓子,他指挥佳宝:“去帮我拿瓶水。”
佳宝朝殷虹看了眼。
“去吧,没事。”林道行说。
佳宝这才起身,她的动作自然引起了殷虹的注意,她解释:“我想去拿水。”
殷虹点头。
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下了,他们也渴,但谁也不敢动。
佳宝拿了几瓶水,回来放到桌上。
施开开嘴巴不渴,她其实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总感觉现在这一切都不真实,也许醒来会发现只是一场梦。
她转头看边上,邻座的严严正拿着瓶水,使劲拧,似乎拧不开。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梦,她梦里没道理会出现严严这么个小少年。
施开开把眼泪逼回去,抽走严严手里的矿泉水。
严严愣了下,看向她。
施开开帮他拧瓶盖,小声说:“你别怕。”
声音在抖,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别人说。
水拧开了,严严喝了一口,想了想,又推了一瓶矿泉水给她,让她喝。
这种时候,没人会有心思注意到他们的互动。
林道行喝了几口佳宝递来的水,问她:“你对星海号的事有多少了解。”
佳宝攥紧了笔说:“新闻上说,邮轮着火后发生了两次爆炸,那艘邮轮上的252个人,最后只活下来了26个。”顿了顿,又道,“我那个时候还在读初中,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也没法参与。她不能和大人一起守着政府等待消息,所有的事她只能从新闻上看,从父母亲戚口中被告知,仅此而已。
林道行的记忆比她的要具体。
星海号是一艘小型邮轮,共有六层甲板。事发当晚,邮轮曾发出救援信号,但事发海域太远,救援队赶到时已经迟了。
据其他幸存者口述,当晚邮轮起火时,大部分人都在休息,根本反应不过来。爆炸来得也极快,逃生时间仓促。
事发后邮轮残骸被打捞上来,推论是机轮舱内部的问题。
殷虹对齐嘉俊三人的死亡有着十分笃定的质疑,但他刚才问她的问题,“你是否对邮轮事故有过怀疑?”
她答:“有过怀疑。”
由此可知她对事故是不确定的。
林道行认为目前可以把星海号事故和齐嘉俊三人的死亡分成两件事看待。
这一切,还是得从那三位幸存者入手。
问题基本罗列清楚,林道行起身,说:“可以开始了。”
殷虹在客厅里等待已久,她问:“一个一个采访吗?”
“对,一个个来。”
“你想从哪个先开始?”
林道行的目光从那三人脸上一一掠过,下巴朝某人一点:“罗勇勤。”
罗勇勤一抖,神色紧张惶恐。
林道行说:“给另外两位暂时换个地方吧。”
殷虹思量了一下,朝朱家人说:“你们把范丽娜和万坤都捆上,把他们两个分开绑到外面甲板。”
朱老先生夫妇和朱筱尤去厨房找来绳子,齐心协力把那两个人都绑上了。
林道行看了看这三个“帮手”,又不动声色地朝船员、船长和向导观察了一番。
解决了另外两个人,林道行按了按佳宝的肩膀,才离开餐厅区。
他的手离开了,佳宝仍能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林道行。
林道行挑选了一个采访位置。
采访位靠近吧台,头顶刚好有一盏射灯。把四周的灯关上,射灯对准罗勇勤,这是一种有压迫力的心理暗示。
两人面对面而坐,他手边是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佳宝的明信片和笔,有问题方便他随时记录。
他快五年没做主播,以前播新闻,直播厅宽敞明亮,主播台上放着新闻稿,他则看着前方的提词器。
新闻稿都是九字格的,字体大,一行只有九个字,看着清楚,读起来不会出错。
他做主播那几年,只碰到过三次低头念新闻稿的情况,因为突发新闻来不及做成九字格,他只能照着普通格式的小字体播报新闻。
那三次突发新闻,其中一次,正是星海号事故。
154人均是广电同事,他如鲠在喉。
殷虹坐在不远处,手边是那把小手|枪,罗勇勤呼吸急促,额头汗水不断。
林道行喝了一口水,翘起腿,悠闲坐着,朝老寒看了一眼。
灯光就绪,老寒的摄像机就位。
开始!
记忆像潮水,时光瞬间倒退,林道行重回镜头前。
林道行:“你是五年前星海号事故的幸存者?”
罗勇勤:“……是。”
林道行:“你对那天发生的事还有印象吗?”
罗勇勤:“我记不清了。”
林道行:“哪些方面记不清了?”
罗勇勤:“全部!”
林道行:“事发后你是否得过创伤后应激障碍?”
罗勇勤:“……没有,没得过。”
林道行:“你对这次拉加厄斯帕群岛的旅行有没有产生过抗拒情绪?”
罗勇勤愣了愣,然后回答:“没、没有。”
林道行:“是你决定的这次旅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