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
然而月上中天,子夜的钟敲了十二下,娇娘慢慢睁开了眼帘,一双清凌凌眼眸之中毫无睡意,静静地盯着白翊的睡颜半晌,静悄悄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原本就是鬼魂,若是想要装睡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小心在白翊身边设下一道屏障,又因她曾给白翊留下一道符咒,故而也算安心,就此穿墙而过,连开门的惊动都省略。
若是有人此刻经过此地,又能够看得见鬼魂,必然能够看到这惊人的一幕。长衣大裙的女子自高楼侧墙忽然出现,离地几乎几十米便踏空而过,裙摆飘飘如舞蹈,一瞬间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叫人以为那不过是抬头之间的幻觉。
娇娘乘风千里,不过是想要趁着白翊不注意的时候先行找到白家母亲问一问虚实,若是当真这人居心不轨,娇娘就算是拼着与白翊吵架也要阻止白翊回到云州市。若是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下手,这对于白翊来讲,当真有些残忍了。
或许是修行真有成效,长白与云州市千里之遥,娇娘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谁知如此深夜白家竟然灯火通明。娇娘心中一个咯噔,匆忙落脚在窗台上,小心收敛起气息藏入墙壁之中试图了解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翊的爸爸似乎并不在家,只有白家妈妈一人坐在厅的沙发上,对面的电视里播放着午夜情感类节目,那里面的女子正在泪眼婆娑对着一个男子哭诉什么,白家妈妈却像是充耳不闻,双手翻飞灵巧竟像是在罗织着一件衣裳。
从白翊那里,娇娘了解到的白家妈妈绝对不是一个会织衣裳的女子。她是中等家庭出身,家中只有两个女孩子,从小被赋予了良好的教养,双手不沾阳春水,文学素质却高出半边天,能书会画,却没有耐心低下头织衣裳。这种似乎是练习了无数次才能够出现的灵活手法,即使她并不低头也丝毫不影响手中的进度。
忽然,她的双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整个人都看向了娇娘所在的方向。
娇娘蓦然见女子看了过来,还未反应,却一下子见她虽然是白家母亲的脸,眼睛却黑洞洞的看不见瞳仁和眼白,像是整个眼眶都被一团黑雾萦绕,在这种时刻显得极为诡异骇人。
娇娘差点惊呼出声,脑子里忽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到白家来,也是被白家母亲发现了踪迹,想必此人是修为比自己高些,故而自己隐匿踪迹的行为屡屡被发现。只是那一次,白家母亲还端着慈爱表情,似乎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还没有被戳破。然而这一次,白家母亲应当已经知道她来者不善,更知道自己早就存心要与她争抢白翊,如何会不与自己翻脸。
她心中一动,想着自己还不如先发制人,正要步出墙壁出声相见,谁知女子忽然转过头去,竟然重新又低下了头去编织衣物。
娇娘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诈自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再去细心瞧她手里摆弄的物件,不大不小,若是成年人穿着必然不合身,应当是个少年的身形大小。可是再仔细一看,那竟然不是件衣裳,而是用红色的线制成的布娃娃!
红线宛如游动的猩红的蛇尾,一半盘绕在地上成为材料的来源,一半蜿蜒在她手中正如吐出了蛇信一般。她手中的布娃娃只做了上半身,眼珠子却已经镶嵌好,想是用上好的黑曜石琢磨出来,闪烁着深邃的黑色光芒,与猩红色的身体构成了一副恐怖的童谣。
纵使是娇娘,也不禁看的浑身发冷。然她惦记白翊远在千里之外,不愿意在此地多做勾留,便现身出声道:“你做了个娃娃,难道就比上白翊了吗?”
她第一句话就说的尖酸刻薄,果然那女子瞬间翻脸,看清来人怒道:“谢氏贱婢!”
她似一道旋风刮在娇娘面前,带动的风力鼓起娇娘的衣衫,娇娘却纹丝不动站在原地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此女这是时脸,越发显得她诡异可怖,因她站起身来才能发觉竟然她只有一个上半身,下半身竟然是空荡荡的飘摆着裙子,裙子下面并无腿脚,更无影子,哪里是原先那个娇娘曾经见过的温婉的姐姐。
娇娘心中一动,更是不忍白翊的母亲如此,若是叫白翊知道,岂不是让他凭空生出许多伤心。原本他应当有着最简单朴素的人生,就算是幸福也该触手可及,现在却因为身上多了一个地君,倒叫无数人垂涎起来。
娇娘想到此处,愈发怒气勃勃,流露出来便是艳丽无比的一张脸庞,如暗夜之中怒放的血色牡丹,张牙舞爪着硕大的花瓣,带出三分薄凉讥诮的寒意,然而这一点寒意,就足以叫人退避三舍。
附在白家母亲身上这人也是身形一顿,惊诧半刻大笑道:“好一位云州魍魉主,这才多少时间,是在哪里学来了鬼蜮勾当,竟然修为进步到这个地步!小心你贪功冒进,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一句话可不是贴心关照,反而一字一句都透着入骨的恶意,叫人听着心底直冒凉气。
娇娘道:“你倒是把我打听的清楚,却不知道你是哪个山头,也叫我仰慕一二。”
“仰慕不敢当,”那女子呵呵一笑,随手一招将方才落在地面的娃娃招在手中,轻轻爱抚如对待自己的孩子。她容颜如花,一半的身躯与那一半的娃娃相互呼应,叫娇娘脑子中一道闪电落下,似乎照亮了什么隐秘的记忆。
对面的女子轻轻抬眉,眼中流转着不属于人间的妖媚之色:“我叫络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