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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秘书长道:“嗯,快去吧。”
    黄明德鞠了一躬,让手下带两个人到旁边的办公室休息。等坐下以后,王秘书长对邵华说:“不用担心,市长办公室那帮人最好面子。听说来了这么多记者,肯定招架不住,最后还是会放人的。”
    邵华点了点头。他倒不是担心对方不放人,他担心的是,放人之后,政府背地里还会有什么动作。
    过了一会儿,黄明德便来告知两个人,上面同意放人了。
    段一鸣和傅亦霆分别从两个审讯室被带出来,邵华签了文件和保释书,交给了黄明德。黄明德说道:“算二位运气好,慢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跟着邵华走出了保安厅。邵华谢过王秘书长,带着他们上了另一辆车,他自己坐副驾驶座的位置。一到了车上,他就转头对两个人说:“你们暂时不要呆在上海了,我已经通知你们的家人,给你们买好今晚离开上海的船票。现在你们回家收拾一下,跟她们告别。”
    段一鸣惊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邵华看了后视镜一眼,示意司机开车,继续说道:“政府这么容易放人,后面肯定还会有动作。这次我能把你们保出来,下次就不好说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出去避避风头,等这边的时局稳定了再回来。我在香港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们能坐上船离开,就会安全。”
    段一鸣一时之间说不出话,但他知道邵华说得有道理。政府的人大费周折地把他们抓进来,现在又轻易地放了,肯定没那么简单。
    傅亦霆说道:“我要留下来。”
    邵华看了他一眼:“你比段一鸣还要危险。你真以为这些年做的事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这两天我不过稍微查一查,就查出了不少端倪,更别提他们一直盯着你。现在日本人刚进上海,没空跟政府斡旋,他们有精力对付你们。等到日本人跟他们对上了,他们也就没工夫管这些事了。总之先离开是最好的办法。至于冯家,我会照看的。”
    傅亦霆没有说话,邵华的话一针见血,他怎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尤其如今买通个几个杀手,并非什么难事。
    邵华先把段一鸣送回家,然后接着送傅亦霆回傅公馆。傅公馆门前依旧有很多记者,傅亦霆下车,那些记者立刻涌了过来,还好有大黑他们帮忙挡着。傅亦霆走进铁门,把那些烦人的记者都挡在外面,大步朝洋房走去。
    第七十章
    许鹿和王金生被邵华要求呆在傅公馆里等待,她们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许鹿更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邵华说应当是十拿九稳的,可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办?
    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大门忽然打开,许鹿猛地抬头,看到傅亦霆从门外走进来。
    “六爷!”王金生激动地站起来,“您没事吧?”
    傅亦霆只是看着许鹿,目光中涌动着许多情绪。许鹿快步走向他,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一下抱住他的腰身,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化为无声。
    傅亦霆抬手抚摸她的背,轻声说道:“我先去洗澡,身上都臭了。你帮我拿一下衣服。”
    许鹿点了点头,跟着他上楼。
    浴室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许鹿看见自己收拾好的那个小皮箱,安静地躺在角落里,暂时把它挪到一旁,然后打开衣柜,帮他拿内衣和睡袍出来。
    她抱着衣物走到门边,问道:“我帮你放在床上了。”
    “帮我拿进来。”傅亦霆说道。
    许鹿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把衣服拿了进去。
    刘嫂得了许鹿的吩咐,原本想上楼来收拾傅亦霆换下的衣物,走进房间,却没看到人,只有浴室里传出水声和低语声。起初只是絮絮低语,后来声音就渐渐不对劲了,先是有个女声娇嗔道:“你放开我,衣服都淋湿了。你的手不许……”
    然后男人说:“不站着试试吗?这个姿势会很舒服。”
    “你不是两天没合眼了?不累吗……唔。”
    刘嫂听着随后那隐隐约约的犹如惊涛拍浪般的声音,吓得不敢久留,连忙从屋中退了出来。她一把年纪了,自然知道男女那样在一起是干什么。只不过先生刚刚从保安厅回来,洗澡也不忘跟太太亲热一番,新婚燕尔的果然就不一样。
    许鹿被迫也洗了一把澡,被傅亦霆从浴室里抱出来,放在床上,自己去更衣室拿她的内衣裤。她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都丢在浴室的地上,湿的不能再穿了。
    许鹿裹着浴巾躺在床上,人有点累。从他回家开始,明明知道别离在即,可是谁都不愿意主动提起这件事。她舍不得他离开,可是邵伯伯说得对,他暂时离开,是最安全的。
    傅亦霆拿了一套白色的蕾丝胸衣和内裤出来,把许鹿抱坐起来,帮她穿上。她靠在他的肩头,吻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的香气,任他摆弄。然后轻轻地说道:“我写了一份委托书,放在书桌上,一会儿你签下字吧。”
    傅亦霆手中的动作不停,问道:“什么委托书?”
    “将你名下的产业暂时交给我打理的委托书。可能会有人不服,你得交代王董,马经理和叶经理那些人帮帮我。等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傅亦霆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纯净透亮的眼睛,心中不忍。这偌大的胆子怎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他一走了之倒是简单。
    许鹿仰头碰上他的嘴唇,然后埋在他的颈窝里:“邵伯伯说了,你必须要走。现在形势不好,虽然把你保出来了,但是政府那边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最糟糕的是怕买凶暗杀。你把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我,有那些一直跟着你的老人帮忙,我会尽量把局面稳住,等你回来。”
    “婉婉。”傅亦霆低头吻她半干半湿的头发,“跟我一起走。”
    “我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能走。我娘和冯清还在这里不说,那么多靠着你吃饭的人怎么办?纺织厂怎么办?我们总要对他们负责的。你到了香港以后,顺道可以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商机,也许以后用得到。”许鹿故作轻松地说道。
    傅亦霆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时无言。他知道现在的局面有多危险,哪怕他有再通天的本领,留在上海本身就是不明智的,累人累己。反而他如果离开,那些人没了名目,最多气急败坏一阵,也不会为难其它人。可他只要想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要面对那些风雨,他还不能庇护她,就无比地愧疚。
    他要跟她结婚,是想给让她舒服安心地过下半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退出了爱国会,只是当国家有难,他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管那些事,也就不会……”他带着歉意说道。
    许鹿按着他的嘴唇,摇了摇头:“如果你不管,那就不是你了。记得我第一次来傅公馆之前,向很多人打听你。他们都说你是上海滩最有情有义的人,跟了你很多年的手下,你从来都不会亏待。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拿着那封信找上门。而且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企业家,留学生,他们就像星星之火一样,会去点燃更多的人。众志成城,满腔热血的精神,难道不比金钱,比生命更宝贵吗?我选你不后悔,所以你也不要后悔。”
    傅亦霆的嘴角溢出笑容,风雨里走来,无论这一路上受过多少的委屈和诽谤,只要有这一个人懂他,支持他就足够了。说再多,也是多余的。现在,他需要把事情都安排好,尽量不要让她受累。
    他起身走到书房里,看了一下草拟的委托书,签上自己的名字并且盖章。他将印章还有几个重要的东西都交给许鹿,还把保险箱的密码等都告诉她。然后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
    轮船在傍晚的时候启航,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许鹿亲自下厨做了两碗热腾腾的葱油拌面,叫傅亦霆和王金生来吃。她坐在座位上,跟傅亦霆说皮箱里都有哪些东西,并交代他到了香港之后想办法捎个消息回来。
    王金生留下来帮许鹿的忙,但要开车送傅亦霆去码头。至于袁宝,现在人还在保安厅里,稍晚些时候,会有人把他带去跟傅亦霆汇合。
    客厅里的老爷钟敲了五下,夕阳西下,是时候启程去码头了。
    许鹿送傅亦霆出门,跟家里的佣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佣人虽然不解先生怎么一回来就要出门,还走得这么急,但也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相送。王金生去车库开车,许鹿走在傅亦霆高大的影子里,暮春的黄昏,不冷不热,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送到这里吧。”傅亦霆转身对她说。
    她本来也是要去码头的,但是出于安全起见,傅亦霆让她呆在家中。
    许鹿上前,理了理他风衣的领子,像所有妻子送丈夫出门时一样笑道:“路上小心。”
    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足够坚强,也不想给他增加任何的心理负担,但是眼底微红的痕迹,还是在他心头狠狠地凿了一记。傅亦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亲了又亲:“等我回来,必不会太久。”
    许鹿用力地点了点头。
    王金生把车开到他们面前,傅亦霆放开许鹿,重重地按了一下她的双臂,转头坐上了车。许鹿目送着汽车驶离,慢慢消失在视野里,没忍住,还是滚了一行泪下来。
    王金生很快将车开到码头,巨大的游轮正停靠在岸边。但糟糕的是,政府的宪兵正在码头上盘查,将过往和登船的人一个个都拦下来盘问。王金生将车开远了一点,转头看傅亦霆:“爷,现在该怎么办?”
    傅亦霆拿了根烟,他们能想到的事情,政府那边未必想不到。
    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车窗。
    傅亦霆探头出去,发现是邵子聿。邵子聿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傅先生,请下车跟我来。”
    他先走远了几步,看到傅亦霆和王金生下车了,才继续往前走,拐进了路边的一座老旧的大楼里。这楼似乎是居民楼,也间或有几间不起眼的办公室。到了三楼,转过楼梯口,邵子聿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段一鸣和段碧心都在里面。
    邵子聿把门关上,走到几人面前说道:“我爸担心政府的人会封闭码头和火车站,要我跟来看看。没想到真难被他说中了。船还有半个小时起航,但现在码头上到处都是宪兵,我们靠近不了。”
    段碧心靠在段一鸣的怀里,一下哭了出来:“爸爸,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抓您?”
    段一鸣拍着她的后背,神色严峻。按照这个情形,他们今天是走不了了。可这意味着,他们的处境比想象得还要危险。
    傅亦霆走到窗边,望着被暮色笼罩的黄浦江,抽了几口烟,神色镇定地说道:“别慌,我来想办法。先等游轮离岸了再说。”
    几个人都看向他,不知道他的意思。
    傅亦霆看着那游轮的标志,说道:“这船是法国游轮公司的,每个编号都有固定的船长。恰好我跟这位船长有几分交情,只要派个宪兵不知道的人登船去跟他打声招呼,等到夜深的时候,我们从浅水地带坐着泵船追上去就行了。”
    小泵船以前是运送大烟出入港的,青帮有很多。小巧灵活,而且速度很快,不容易被发现。
    邵子聿和段一鸣都觉得这个办法好,泵船没法长途航行,只要能赶上游轮,并且船上有人接应,便能顺利离开上海。只要出了上海的地界,他们就安全了。
    邵子聿自告奋勇去船上送信,傅亦霆只把一支钢笔给他,交代了几句。
    段碧心眼下犹如惊弓之鸟,只想让父亲平安离开,对以前的事情也顾不得计较,对邵子聿说道:“子聿哥哥,你千万小心。”
    邵子聿点了点头,出门离去。
    傅亦霆站在窗边,看着邵子聿顺利通过宪兵的排查,以送人为由,上了游轮。
    半个小时之后,游轮发出起航的汽笛声,缓缓离开了码头。
    夜色降临,外滩依旧繁华喧嚣。在不起眼的桥底,一艘泵船缓缓地靠岸。开船的是个赤脚的青年,一见傅亦霆就喊了声“六爷”,然后伸手拉傅亦霆和段一鸣上去,让他们进到被帆布盖着的货物堆里。
    王金生跟他交代了几句,他连声道:“放心吧,我一定把六爷送到。”
    段碧心和邵子聿站在江边,段碧心一直在轻声哭泣,又怕把人招惹过来。邵子聿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段一鸣冲他们挥了挥手,交代邵子聿:“我把碧心托付给你了。”
    “段叔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邵子聿郑重地说道。
    傅亦霆没说话,只是看了王金生一眼,王金生便全都领会了。
    泵船离开桥底,因为个头很小,动作迅敏,基本听不见什么水声。在没有灯光的江面,犹如影子一样,快速地向前驶去。
    王金生等几人一直在岸边等到那个青年回来,说是已经把傅亦霆和段一鸣安全地送上船,才各自返回住处。
    许鹿在傅公馆里坐立难安,来回踱步,一直看着客厅里的老爷钟。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王金生终于回来,告诉她傅亦霆安全离开的消息。她松了口气,用手按着额头。这应该是这几天来,最好的消息了。
    “明日,我们去见王董他们,商量下洋行和公司的事情。”许鹿说道。
    王金生应是,又怕许鹿太辛苦,说道:“夫人这两天劳累了,要不要休息两天再去?”
    “未免夜长梦多,这些事越早处理越好。他们大概很快就会听到风声,我们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
    王金生看到许鹿已经收起先前那副小女儿的离愁别绪,变成了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模样。这样的时局,的确容不得人有太多的时间去软弱和伤感。
    第七十一章
    许鹿等事情稍微平息之后,回了一趟冯家。
    冯家这几日也是愁眉不展,尤其是李氏,隔三差五就派包妈和丁叔出去打探消息。她看到女儿回家来,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小婉!”
    关切的神情溢于言表。
    许鹿扶着李氏坐下,笑着说道:“娘,几天没见,您怎么瘦了这么多?是那些新来的下人不好用吗?”
    李氏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当初我就跟你说,苦口婆心地劝你,傅亦霆不能嫁,你偏不信。这日子才过了几天,就闹得外面现在满城风雨,你可怎么办啊?”
    许鹿让客厅里的下人都出去,低声跟李氏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她说道:“他之所以被请进保安厅,不是因为做了不法的事情,反而是因为一腔爱国热血。爹从前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哪怕是爹这样的书生,也会因为报纸上汉奸的消息而义愤填膺,因为外国人的侵占而心痛难平。所以我觉得,他做的没错。”
    李氏对傅亦霆了解得不深,听说他出事,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肯定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他那样的过去摆着,很难不让人用偏见看待他。听许鹿这么说了以后,李氏又有了重新的认识。原来这些年,不仅是冯易春受过他的帮助,还有那么多民营企业家和外国留学生。难怪像王金生这样受过那么好教育的人,也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边,想来也是为了报恩,去帮助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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