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每月十五她来去的神秘,有一丝恍然,莫非……她到掖州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到底是什么力量令她迫不得已,以及她到底家在何方……真的是鬼神之力,来去无踪么……
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他垂眸看着手中金子思索良久,仍是不得其解。
半晌,他眸子微动,抬眼问:“你上次景山之行,可有收获?”
庄常一愣,却不得不据实以答:“景山寺住持崇阳大师,潜心钻研佛法已有一甲子,德高望重。”
他颔首,道:“你即刻去请来吧。”
虽早有预料,庄常还是惊了一惊,急劝道:“皇上,鬼神之力不足信,万万不可……”
却见他神色冷然,不容置疑:“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说。”
庄常没办法,只好听命行事。
皇上拜神信佛,迎景山寺德高望重的崇阳大师入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百姓为此议论纷纷。
据说这位崇阳法师法力深厚,可观人面相,知晓前世今生,深受皇帝敬重。
又据说崇阳法师入宫后,年纪轻轻的皇帝就整日里跟崇阳法师研讨佛法,连国事都不管了,一心想羽化登仙,卫家天下危矣。
又据说年少华美的皇帝之所以不近女色,至今未婚,就是因为看不上凡间庸脂,志在仙姝……
江婺闲来无事,带了石桃游街,走累了去茶馆喝茶。茶馆不愧市井消息集散地的称号,她刚坐下喝了口凉茶就听到这些传言,诧异之余,暗暗心惊。
“石桃,我们回去吧。”
江婺哪里还有心情闲逛,听了个差不多就结账,叫了石桃走人。石桃紧紧跟上。
她是想找无殃的,然而一拍脑袋,发觉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无殃在干什么、家住哪里,神秘地不得了。
想想上次,自己好像睡着了?醒来已经回到古家了,应该是无殃送她回去的。
江婺叹了口气,找不着弟弟只好找古安。
结果古安是找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点垂头丧气的,当然她也懒得管,她有急事。
可就在她这么急的情况下,问起无殃的影踪,古安还是支支吾吾的,一问三摇头,就是不告诉他。
“我真的有事情要找他!”她严肃地强调。
“这个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古安捉急地挠头。
江婺气得想把他打一顿,然而又不能真的打,只能怒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怎么会让我住在你这里!你不知道,上次他来了你怎么就喊我出去了?你分明跟他有联系嘛!古大人,我是真的有急事跟他商量!”
古安被她说得连连赔罪,脸上一派惶恐,不敢反驳,心里却叫苦不迭。
皇上有命,他真的不敢多嘴耶!
他还指望着皇上大发善心赐个婚呢,哪敢违反命令惹恼皇上啊!
不过,这位江姑娘……恐怕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他当然也不能得罪了,连忙点头哈腰道:“您有什么事儿,要不先跟我说,我见着了立马给您转告,您看可行?”
江婺翻了个白眼,却又无可奈何,“也罢。说起来也不是特别急,只是我上街一趟,惊闻咱们皇上奉了法师入宫,故而忧心。”
古安一懵,差点以为她知道了,吓得说话都结巴了:“皇、皇上奉法师入宫怎么了,江小姐您、您忧心什么?”
江婺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冷静语气,道:“前些年战乱刚过,如今眼看着各方渐渐安稳下来,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当今皇上不思如何治理国家、振兴农商,使百姓安居乐业,反倒迷恋佛法,因佛废政。要知道,自古沉迷佛法、道法、炼丹以期成仙的帝王,最后成不了仙,反倒都断送了江山!”
古安没成想会听到这番言论,听完已经是目瞪口呆!
江婺回头看着惊呆的古安,皱眉问:“此乃亡国之兆啊,古大人,您与我弟弟同朝为官,难道就不担忧一下?”
“这……这个这个我有点儿急事需要出门,江小姐您先回房吧。”
古安匆匆告辞,立刻入宫面圣,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把江婺的一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上。
说完许久,没听到皇上说话,他悄悄抬头看去,只见皇上一张俊脸阴沉沉的,握笔的手骨节发白,笔杆都快被捏断了,黑眸里恼怒之色极盛,偏又生生压住了怒火,压抑中脸色更是可怕极了。
吓得古安一缩脖子,心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您可不要迁怒啊!
第77章 血味
“亡国之兆?!”
在她面前一向四平八稳、温和从容的少年难得变脸, 玉白的脸庞都涨红了,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几分恼怒、几分羞急地看着她,一看见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整个人要跳脚似的,看得江婺一愣一愣的。
她愣愣地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皇上, 又不是说你,无殃你这么急干嘛啊。”
少年一听,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勉强恢复了一点脸色, 不过到底心里闷堵闷堵的, 全部话又给她这一句堵住了, 顿时有种自作自受、有苦说不出之感。
因为, 他便是皇上, 这事儿就是他做的, 偏偏……
原本就怕她对他的身份心存偏见不满,故而迟迟不敢吐露, 如今因这事她对“皇帝”印象更差,他哪里还敢说,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告诉她好了!
可是心中情意, 若是不能坦白, 何时才能将她八抬大轿, 迎娶进宫?
他心里十分郁闷, 恼得把袖子一拂,偏开头去,不想与她说话了。
江婺看着他连续变换脸色,心里啧啧称奇。
看来古安古大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嘛。
她昨儿个下午才跟他说了,他说转告就转告,今儿个一早,无殃就来接她出府。
就是……无殃这脸色怎么不太对劲儿啊。
江婺看着十分惊奇,这孩子从小就不太表露情绪,长大后更是八风不动的,她还以为他天性冷淡莫得感情呢。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他不说话,她就道:“古大人把我昨日说的话告诉你了?我说得不对吗,就算不对,你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嘛。”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还是有些恼怒的样子,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辩解似的说:“民间百姓信神拜佛,广建寺庙,逢初一十五必上山进香,家家寺庙香火鼎盛,佛事在本国本朝是极寻常的事儿……天子与崇阳大师交谈,弘扬佛法罢了,怎么就、就说得上亡国之兆呢!”
“嗯?”江婺听他语气那么冲,更加懵了,“可是,坊间传闻这位皇上为了跟大师讨论佛法,朝事都不顾了呢。”
他眉头一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坊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江婺怎么可以相信那些!”
江婺摇摇头,“无风不起浪。要不是这位皇上做得出格了一些,这么会有这么多话传出来?”
他薄唇一抿,眉头皱得死紧,道:“便是再……那也不到亡国的地步。”又急道:“前些年内忧外患,乱是乱了些,却也趁机革除弊病,肃清风气,如今天下初安,会慢慢好起来的,怎么会亡国呢!”
说来说去,语气还是有些着恼,而恼意的由头,似乎就是她说的“亡国之兆”四个字。
江婺不由得暗暗纳闷,斜眼看着他,问了一句:“怎么,听你的语气,你们皇上好像是个好皇上,而你忠心耿耿,所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他脸色一僵,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声说:“那也不是这么说……”
江婺看着他怪怪的脸色,哦了一句,语气十分怀疑。
他一听,又忙道,“不过他确实勤政爱民!他虽然年轻,却极力地去做一个贤明的君王,就像、就像江婺曾说过的,‘以百姓心为心’、‘以民心为君心’。如今世道刚刚稳了,他竭力减轻百姓负担,派人监察贪官污吏,赈灾救民……”
“皇帝这么好吗?”江婺眨了眨眼,“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好啊。”
她眼神惊奇地看着他,眼里还有几分兴味打趣似的。这眼神看得他脸色更黑了,好像更恼羞成怒了。
江婺却是开心地眯了眼,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样的话,就当皇上因佛事荒废政事这件事是假的吧。可是坊间还有传闻,说咱们这位天子跟崇阳大师多番讨论极乐仙境中的仙女,想必是想娶一位仙女,这是真的吗?”
他道:“亦真亦假。”
江婺又懵了,“这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着她,眼神深深,道:“便如江婺说的,你是仙女,有诸多神秘神通,却又有诸多破绽,使我时信时不信,真真假假分不清。”
江婺没留神他会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愣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都小时候的话了,还记得啊。”
她声音虽低,他却听得分明,抿了薄唇,低声道:“江婺说的话,我未曾忘却半句。”
江婺抬眼瞅他一眼,索性问他:“那你现在认为,我到底是不是仙女?”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又深深地看着她,“我已不是孩童了,希望江婺告诉我实话。”
江婺看着他清明的黑眸、认真的神色,皱眉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嘛,实话就是……”
“叩叩”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婺的话。
她松了口气,却看着无殃眉头一皱,扬声问了一句:“何事。”
门外传来广常沉沉的声音:“禀主子,宁国府事态有变。”
江婺不知道宁国府是什么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有变,不过估计挺严重的,因为无殃的脸色瞬间都变了,立刻站了起来,浑身的气势更是一凝,带上了一种凌厉的杀气似的,冰冷阴沉,令人胆寒。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刚刚的那种纠结中带着几分羞涩的稚嫩少年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江婺一下子有些被吓到,“怎么了,无殃?”
他才察觉到她在旁边似的,身上气势一敛,转身看她,脸色稍缓:“没事,江婺。”
江婺拍拍胸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你要是有急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无言点头,让人将她送回古府,自己则与庄常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皇上竟然跟她在一起?!”
他们走之后,茶楼上一个靠窗的房间出现了郦棠玉的脸,脸色十分难看。
“这个江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得永安县主青眼有加,又突然成了古夫人的远房侄女儿,如今更是、更是与皇上在一块儿!”
她既惊讶又疑惑又嫉妒。毕竟连自己都不曾跟皇上共进过一顿膳食呢,她却得皇上微服出宫陪她喝茶!
刚刚皇上送她上马车的眼神,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那样的柔和情意,全无平日里的淡漠疏离,绝对不单纯!
她心里惊疑不定地猜测着,怪不得皇上迟迟不选秀成婚,原来……竟然是被这个江婺迷惑么!
这个江婺来历不明,出身绝非高门,长得虽有几分颜色,又非绝世之姿,有什么好的?
她看着江婺远去的车马,嫉妒地脸色都扭曲起来,几乎要立刻下去将她拦下来整治一顿。
身边的丫鬟看出主子的想法,献计道:“今日午后长宁街李将军府有宴,近日来听说古夫人怪喜欢带着这位不明不白的侄小姐赴宴的,想必今日也不落下,小姐不如……”
郦棠玉听了,阴冷一笑,计上心来。
江婺不知道被人家惦记上了,她回到古家想要午睡一觉的,没想到刚好碰上一脸怒气的古夫人,被她拉住了一顿诉苦。
古夫人性格乐观、开朗、健谈,虽然不年轻了,但还是很活泼,江婺大部分时间觉得她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