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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七娘却是仿佛如临大敌般的,就把个何媒婆给拉出去了。
    “我没有再嫁的心思,你快走吧。”忽而,陶七娘尖厉厉的一声,罗九宁也就抱着孩子,跟了出去。
    何媒婆一张嘴端地上跟那要下蛋的母鸡似的呱嗒呱嗒:“那宋伯允宋大人说了,他愿意再等一个月,过了十月再成亲,但规规矩还是要行的,咱们改日先订个亲,你看如何?”
    要说,整个洛阳城中,可是无人不知宋伯允。
    他是洛阳城的巡城御史,又称八府巡案,听着好大的官威,其实就是个在这洛阳城里抓捕盗贼,管理治安,审理诉讼的小杂役而已。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宋伯允生得个罗锅背,贼眉鼠眼,还生着一种会传染的皮肤病,其形样,大约算得上洛阳第一丑人了。
    不过,他的姑母宋金菊是肃王裴嘉宪的外祖母。
    而他的侄女,正是裴嘉宪府中那个执掌中馈的宠妾宋绮。
    便三十多岁了,又还是个寡妇,陶七娘的丈夫罗良活着的时候,身为皇家侍卫,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一表人材,她可没想过把自己委身给那样一个令人嫌恶的人。
    是以,她断然道:“何妈妈,这事儿您就别想了。寡妇嫁人,也有个愿不愿意,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就是宁可此刻就死,我也绝不再嫁。”
    何妈嗨的一声,声音顿时就提高了起来:“陶七娘,人常言此一时彼一时,瞧瞧你如今的样子,两鬓斑白,状如老妇,这时候还有人愿意娶你,已经是高看你一等,你还想嫁谁,哪里还有像样点的男人还会要你?”
    因为丈夫罗良的死,陶七娘一夜急成了白头,此时红颜依旧,满头白发,仿如枯槁一般。
    何媒婆这一声,把石榴树上两只正在筑窝的燕子都给惊飞了。
    陶七娘也懒得与这媒婆废话,直接指着自家大门道:“你给我出去,你也记好了,我陶七娘此生守寡,绝不嫁人。”
    媒婆鬓角那朵芙蓉花儿直颤着,抱臂侧首,盯着陶七娘瞧了一眼,道:“七娘,我可告诉你吧,咱们这一胡同的人都盯着了,你家老二是个逃兵,真要叫他逃回家来,明儿就有人举报到官府,他就等着受死吧。
    你家承功不是在龙门书院读书?宋伯允要是不高兴,随便打个招呼,立马就能叫他滚回家。
    至于你们罗家,可看好了自家的前庭后院儿,小心有个火啊水啊,盗啊的,你要不肯答应婚事,巡城御史可就巡不到你家喽。”
    陶七娘顿时怒了:“何媒婆,你这话什么意思?”
    媒婆翻个白眼儿,扭着腰别过了头,鬓边那朵□□花也如她一般的,趾高扬昂。
    因为愤怒,陶七娘把女儿在家的事儿都给忘了,厉声道:“何媒婆,我丈夫可是为国,为皇上而殉的,你一个媒婆说这种话,就不怕我报到长安,报到皇上那儿去,打你的板子?”
    何媒婆抽了抽红唇:“人走茶凉,你丈夫是为皇上死的,可你家老二却是做了皇上的逃兵呢。那你又敢不敢把这事儿告到皇上面前啊?”
    陶七娘气的直发抖,忽而眼泪吧啦啦的就开始往下滚了:“我妹妹还曾是皇上的宠嫔,便死了一年,皇上迄今相思未歇。我女儿可是肃王府的王妃。
    我们一家焉是你们这些宵小能欺负的,你个恶媒婆,你给我滚,滚出这大门去。”
    毕竟街坊邻居的,何媒婆叹了口气:“七娘,那宋伯允在咱们洛阳城里,人们可是称之为鬼难缠的,鬼都难缠,他看上了你,想要娶你,你觉得咱们能有甚办法?
    他虽不过个巡城御史,人家的姑母是肃王的外祖母,侄女是肃王府的宠妾?来头大着呢。你要有能奈,叫你的女婿肃王殿下,叫皇上替你作主去呀。
    否则,今儿我走了,明儿还有别的媒婆上门,这亲事,你躲不掉的。”
    便丈夫为国而殉,便妹妹曾是皇帝的宠嫔,可如今陶七娘什么也作不得。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而宋伯允恰就是那只阎王座下最难缠的小鬼。
    陶七娘手里一只石榴攥烂了皮儿,欲要砸到这婆子脸上去,却只攥出汁儿来,往自己的罗裙上啪嗒啪嗒的滴着。
    忽而背后一只烟锅砸了过来,恰砸在何媒婆的脑袋上,接着,便是罗老爷子格外重的一声哼:“宋伯允?老子镇守城门的时候,他不过老子名下一个刷马的小崽子而已,扯起虎皮作大旗,我的儿媳妇也是他能欺负的?”
    罗九宁回过头去,便见爷爷两腿架着拐杖,已从后院里一摇一拐,走了出来。
    罗老爷子虽说两条腿因为风湿而蜷到了一起,架上双拐还是能走路的。
    而且,他手臂力量极大,架起双拐来,遥遥瞧着仿如一只陀骡,突噜噜的就飞过来了。
    自幼的老兵油子,又粗又野,老爷子人还远远儿的,对着何媒婆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就飞了过来:“你个恶媒婆,当初八娘本能嫁个好人家,就是你从中捣鬼掉了亲事,害她入宫,一把大火烧死在了宫里,如今你还敢给我的儿媳妇作媒,看我不打死你。”
    第4章 薄药圣手
    何媒婆既是媒婆,自然有一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嘴:“老爷子你可知道你为甚瘫了?就是因为您这爆脾气,总想打这个杀那个的,可小心哪一日把自个儿给气死了才好哇。”
    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罗老爷子一手高架着拐就扬了起来:“看老子不打死你个恶妇……”
    “爹!”
    “老头子!”
    陶七娘和婆婆同时又喊又拉我没有再嫁的心思,你快走吧,拉扯不住,陶七娘扯不住公公,连忙吼了一句:“壮壮还在睡着呢,九宁也在这儿瞧着,您老怎么又来这套?”
    罗老爷子恨恨道:“姓何的你给老子滚,再叫老子瞧见你乱作媒,老子不打死你。”
    何媒婆才不怕呢:“那您老可多烧几柱高香,求着您家老二赶紧回来吧,否则的话,如今的朝廷,一个逃兵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哟。”
    听了这句,就连罗老爷子也给吓唬住了,站在那里气的直喘气。
    “说我二叔是逃兵,何婶婶您亲眼瞧见他逃了?”罗九宁忽而上前一步,略带着些婴儿憨的小脸上一股子淡淡的倔意,出声却是格外的平和。
    何媒婆道:“哼,是宋伯允宋御史说的,这事儿王妃您是不知道,宋绮是给四爷作妾的,可知道的清楚着呢。”
    听她这口气,作妾比作妻光彩多了似的。
    “皇家的妾侍们,用太后娘娘常劝慰我的话说,就是些用物儿,供爷们玩儿用的。军国大事,或者爷们言语间不小心漏了一句出来,她们敢往外传。只要能证实,我以王妃的身份,不必通过王爷就能打死她们。”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仿如铮铮骨声。
    “何婶婶,你能帮我证实,此话果真是宋绮那个妾侍传的吗?”再上前一步,罗九宁这一句反问,直接叫何媒婆哑口无言。
    妻妾妻妾,自古就是不可愈越的鸿沟。
    便是皇帝,只要立了中宫,皇后就是后六宫当仁不让的主母。皇帝稍微宠幸一点别的妃子,大臣们还要上折子弹一声皇帝这是宠妾灭妻呢。
    至于民间,或者公侯府中,就更严厉了。
    妾嘛,不过是个玩意儿,当今律法,主母想要打杀或者发卖了妾侍,便闹出人命来,闹到官府里,顶多也不过赔点钱了事,还没有那一家的主母,因为打杀了妾侍就被官府问过罪的。
    何媒婆作人伢子,最知道这个。
    她叫九宁这句话给愣生生的唬住了,从地上捡起跟罗老爷子撕打时跌落的那朵花儿,往鬓角胡乱一插,走了。
    *
    娘儿俩坐在一处,陶七娘这才说起这何媒婆上门的缘由。
    却原来,那宋伯允家和陶七娘的娘家皆住在羊肠胡同,俩家是对门对面的邻居。
    那宋伯允因见陶七娘生的美貌,又还与自己同龄,自幼没少觊觎过陶七娘的美貌,那色爪,自然也没少伸过。
    陶七娘嫌他生的丑,又还生着一身的癞疮,当然就不肯叫他欺负,为此,陶宋娘家没少针锋相对的骂过架。
    自从罗良甫一死,他就天天缠着陶七娘。
    今如今估计是听到罗宾做了逃兵,罗家这算是背上罪了,这就大模大样的就缠上来了。
    陶七娘说到这里,眼圈一红,尚娇丽的红颜衬着满头白发,就轻轻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叫女儿看到自己弱不可支的一面。
    她从丈夫死的那日,其实就叫宋伯允给缠上了。
    整整一年啊,那獐头鼠目的宋伯允不停的缠着她,出门买菜,他跟着,偶尔去庙里上柱香,待她回过头来,宋伯允死皮赖脸,就站在身后。
    她每每都给吓的毛骨悚然。
    甚至于,有一回她出门去不远处的铺子里收租金,回来的时候晚了些,那獐头鼠目的宋伯允直接就把陶七娘给堵到了巷子里。
    宋伯允不止因为小时候得癞疮相貌丑陋不堪,身上还生着一种顽癣,只要离的近了,就可以看到,他身上的皮屑是会不停往下掉的。
    陶七娘本是个极为爱洁的妇人,给堵在巷子里,望着那一身皮屑,当时就吐了。
    偏偏宋伯允还故意搓着自己的胳膊:“陶氏,你不是总嫌我这身皮肉恶心,告诉你呗,等成了亲,你可天天要吃它了,此时嫌弃,将来怎么办?”
    这可不就是押准了九宁怀着孽胎,在王府里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过日子的缘故吗?
    陶七娘忍了一年,本以为只要女儿在王府,犹还是王妃,宋伯允就不敢造次。
    谁知道因为小叔罗宾在雁门关的突然出逃,那宋伯允就明目张胆的逼上门来了。
    “所以娘不止想杀了壮壮,还想自我了断了去,就为了女儿能在肃王府抬起头来重新作人,是吗?”罗九宁强撑着不敢掉眼泪,可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就开始啪啪往下落了。
    陶七娘一见女儿的泪,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一家子老的老,弱的弱,承功和阿婵自有他们的活路。
    娘确实不止想自己死,还想把你奶和你爷两个也都解脱了,否则的话,你说怎么办?难道说娘就任凭着宋伯允欺负,去吃他那恶心的皮屑不成,还有壮壮了,娘不能叫他一辈子拖累着你啊。”
    罗九宁这才算是明白了,原本疼爱自己的娘突然变的那般气势汹汹,她一来就连忙儿的要赶她回肃王府。
    并非娘不爱她了,娘其实是早就抱着想和小壮壮,并罗家老爷子老太太同归于尽的心的。
    她望着母亲半晌,道:“娘,您难道忘了,咱还有祖传的薄药,只要有薄药,女儿就能帮您挟治宋伯允,只是,您肯相信我吗?你肯不伤我的孩子吗?”
    陶七娘叫女儿这一问,又愣住了:“宋伯允那个恶徒想要强娶娘,与薄药有甚关系?”
    薄药者,大多以动物油脂,再加上各类药汁与精油炮制而成,用于皮肤,或者穴位之上,是治疗各类皮肤病,以及人们筋骨顽痛,风湿顽癣时的良药。
    陶七娘的父亲陶亘,曾经是这洛阳城中治薄药的大家。
    他一生生了九个女儿,没有男丁,而这九个女儿之中,唯有陶八娘与陶九娘学习了治薄药的手艺,而罗九宁则师承两个小姨母,亦学得一手治薄药的手艺。
    罗九宁起身进了里间,拉开自己她闺房的妆台,里面琳琅满目的,摆满了一排排的,或白瓷,或青胎,或珐琅彩的瓷盒。
    旋开,这些瓷盒中全都是白色的凝膏,一盒盒,若在旁人嗅来,不过一股浓浓药味的膏脂罢了。
    但是,这是罗九宁,或者她与她的姨母陶八娘和陶九娘几个按着当年陶家的祖传秘方而自己治的薄药,全都用着最好的原料,药性极其强的。
    曾经,八娘和九娘带着罗九宁治药时,她虽也学的认真,可从来也不曾想过,这些薄药,将来会成为她在穷途末路时,赖以翻身的良药。
    “娘,您不要杀我的孩子,我帮你挟治宋伯允,好不好,你给女儿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就好,女儿一定替你解决了宋伯允,徜若不行,你便真带着壮壮自杀,女儿也再无话可说,行否?”罗九宁捧着薄药,圆憨憨的脸儿,却也一脸大人似的凝重。
    陶七娘并不相信女儿,但是她如今已然走投无路了,心中恍恍惚惚,其实仍想的是死,仍还虚以尾蛇的应付着罗九宁:“行行行,我把壮壮壮留下照看着,你快回王府去吧。”
    罗九宁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讲自己梦里看到的那本书,以及书中那些凄惨无比的事情。
    书中的陶七娘虽说几番狠心欲要带着壮壮和公公婆婆同归于尽,可是到底女子心善,始终下不了毒手。
    最后,那宋伯允几番强娶不成,索性一把火烧了陶家。
    而陶七娘为了救小壮壮,叫火给熏晕在院子里。那宋伯允不知从何处寻了具烧焦的尸首假作陶七娘,而把真正的陶七娘给带回家去,从此就作个豢养的性/奴了。
    可怜陶七娘一个才不过三十三岁的年轻妇人,不堪宋伯允的玩弄,更是不小心染上了他那一身令人作呕的皮癣,于某一日趁他不注意就上吊自杀了。
    而宋伯允对于陶七娘,其实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之所以要强娶她,折磨她,恰是为了报当年陶七娘弃他而嫁罗良的屈辱之仇。
    见陶七娘死了,他一不报官二不下葬,直接把她扔到乱葬岗上,叫野狗分食掉也就完了。
    如此悲惨离奇的死法,徜若说出来,罗九宁怕陶七娘要不信,可是徜若她不说,眼见得陶七娘仍得要走书中的老路,心中千万般的思量着,罗九宁决定还是独自冒险,孤注一掷的,救娘,救壮壮,并救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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