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这么无情,我原本应该恨他的。但是我却恨不起来……我就恨上你了……”
“他对你应该也说了吧?我认识他的时候,刚□□没多久,有一天,在歌厅里被客人欺负,那人来头很大,歌厅经理也不敢管,正好小九爷看见,帮我挡了下来……”
“我太愚蠢了。我怎么能和你比……”
她低头,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滚落。
孟兰亭看着她哭,没有发声。
方武官手里提了一双鞋,匆匆回来。
就在这时,海港的上空,由远及近,突然再次传来一阵飞机逼近的声音。
声音很快就到了头顶。
“不好了!日本飞机来了!全部趴下!”
船上的一个英国军官大吼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伴着一阵仿佛就在耳畔爆裂开来的轰然巨响,船体突然猛地颤抖,发出一阵可怕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瞬间就要四五分裂。
船头被炸弹炸开了一个大洞,站在附近甲板的人,全部飞进了海里。巨大的气流涌来,瞬间,将所有的人都抛在了地上。
“孟小姐!”
站在一旁的方武官大惊失色,奋力朝着孟兰亭扑来,身体却被气浪冲着往后仰倒,头撞在了舷上,人砰地倒地。
孟兰亭也被涌来气流给掀翻,倒下的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死死地抓住了近旁一只固定在甲板上的椅脚。
又一个炮弹击中船体。
大量的水,源源不断地灌入船舱,船停在了海港的水面之上,很快,开始慢慢下沉。
发生的这一幕,让两岸的人都为之惊呆。
两架飞机,先后投弹,在炸沉了船后,继续低空盘旋,朝着香港码头飞去,轰炸着岸边的英军。
英国人丢盔弃甲,纷纷逃走。
飞机炸沉了停在岸边的几艘船,仿佛为了示威,又冲着九龙码头的方向飞去。
那些原本还聚在那里不肯走的人,早已尖叫着四散奔逃。
一个炸弹下去。
许多人慌乱中掉下水,奋力扑腾,码头上,扑倒了几具来不及逃走,正好中弹的人的尸体。
断手残肢,和着血水,飞了一地,此情此景,宛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飞机投弹完毕,耀武扬威,丢下正在下沉的船和那些落入海里的人,转了个方向,扬长而去。
船在迅速地下沉。留在海面的甲板部分,只剩不到十来公分了。
孟兰亭知道船体完全下沉之后,会有一股漩涡,极有可能会将还停留在甲板上的人给带下水去。
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可考虑的时间了。
她咬紧牙关,头也没回,奋力跳入海中。
在美国的几年,出于必要技能的考虑,她学会了游泳。
她努力地在水里保持着平衡,朝着远离船体的方向游去。
游出去不过几米远,感到身后一股吸力,人一下被带入水中。
好在距离已经有些远了,她放松身体,等那股力量消失,再次从水里冒了出来。
周围的海面之上,不见了船的踪影。几十个人还和她一样漂在水上。有的手里抓着浮物,有的正在下沉。
孟兰亭朝着最近的一把浮在水上的木头椅子奋力游去,终于在力气耗尽之前,抓住了椅子的腿。
椅子一下就被压了下去,但好在多少能给她带来些浮力。
孟兰亭双手死死抓住椅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恢复着体力。
船开出来十分钟还没到,靠着出发的九龙码头方向,看起来,距离也并不是很远。
却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着岸边游去了。只能随了波浪不停起伏,漂在水面之上。
才漂了一会儿,一个同船的男子奋力游向了她,一把伸手,将椅子给夺走,自己扑了上去。
孟兰亭失去了浮力,身体一下落沉,只能凭着最后一点气力,努力在波浪里保持着头脸露在水面,心里期盼着奇迹出现得救。
她不想死。许多的事,还没有做。
那个她想见的人,也还没有见到面。
但是她感到自己的气力渐渐地耗尽,每一次的拍水,都是如此的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胳膊仿佛灌满了铅,到了最后,已经无法动弹。
一个浪头朝她打开,她被按了下去,又奋力,再次浮了上来。
周围全部都是水,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就在这时,她依稀看到一团影子,从香港岛的方向,正向着自己疾速而来。
一个男人,驾着舢板而来。
她闭了闭眼,睁开,终于认了出来。
那个男人,他就是冯恪之。
他操着舢板,全速地向着沉船的地点而来,靠近的时候,浮在海面的人,努力地向他呼救。
他恍若未闻,双目紧紧地盯着前方还在水面沉浮的孟兰亭,丝毫也没有停顿,继续而来。
那个抢走孟兰亭椅子的男人,奋力划水,终于靠近,伸手抓住了舢板。
冯恪之看都没看,一脚狠狠踹了下去,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踢入了水中,沉了下去。
就认出他的那一刻,胸中的一口气,突然就松掉了。
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孟兰亭再也坚持不住,人跟着沉了下去。
冯恪之一个纵身,宛如一条矫健的箭鱼,人瞬间没入水中,朝着水下的那道身影,飞快地游了过去。
孟兰亭喝了好几口水,闭着眼睛,感到自己不断下沉的时候,忽然,腰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箍住了,人跟着往上浮去。
“哗”的一声,她终于再次破水而出。
她满头满脸的水,脖颈软软地靠在正带着自己游向舢板的男人的肩,借了他臂膀的力量,人一下被托出水,送进了舢板里,蜷缩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冯恪之跟着爬了上来。
远处的天际,一架飞机的黑点,再次朝着这个方向嗡嗡而来。
“救命——”“救命——”
身后不断传来幸存者的呼救之声。
冯恪之转过头,继续驾着舢板,朝着更近些的九龙方向而去。到了岸边,俯身抱起还卧在舢板底的孟兰亭,一步上岸,朝着附近的掩体,疾奔而去。
第88章
第一架飞机过去,没片刻,又跟来一架,在维港附近低空徘徊,不断示威,以逼迫英国港督放弃抵抗,彻底投降。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维港,此刻早已变得空荡荡的。
飞机一直不停地在港口徘徊。
附近到处都是房子。冯恪之带着孟兰亭,藏身在了巷中一座门也来不及关好伙计就跑掉了的米店的屋檐下,等飞机飞远了些,他慢慢地转过脸,凝视着被自己放坐了下去的她。
孟兰亭的喘息渐渐地平了下来,人靠在门槛上,仰面,和他对望着。
四年没有见面了。
上一次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里。
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的年轻而英俊。
他的眉眼,唇颌,脸庞的线条,连耳鬓旁的那道发脚,分明都还是孟兰亭记忆里的模样。
但是他给孟兰亭的感觉,却又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眉宇沉凝,目光深挚。比起从前的俊朗,五官轮廓,隐隐多了几分锋砺。
这是从前她从未感受到过的一种感觉。
两个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脸上,不停地往下滴水。
吸饱了水的衣服压在身上,又重又冷。
孟兰亭的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恪之……”
她终于低低地叫出了面前这个男子的名字,声音颤抖,一瞬间,眼眶红了。
“你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冯恪之的眼眸眨了一下。
一滴水,顺着他峻峭的眉峰,沿着挺直鼻梁的一侧,倏然滚落了下来。
“大姐告诉我,你要回来了。最近日本人在深圳多有动作,我怕香港不安全,就来接你。”
“方骏的联系人就是我,刚才,我在对岸等着你的。”
他凝视着她,低低地说,慢慢抬起手,迟疑了下,拇指指腹,终于轻轻地贴到了她的面庞之上,拭去含在她眼角的一片水光。
孟兰亭怔怔地望着他。
一阵风吹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冯恪之仿佛如梦初醒,猝然收回了手,拉起牙关瑟瑟的她,带着跨进门槛,推开一间住屋的门。
床底正爬出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娘的胖女人,突然看见湿漉漉的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放声尖叫。
“拿衣服出来!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