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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眼,在炕沿边俯下身的是李玉华。
    小姑娘捏着个鸡腿,笑眯眯地看着李留弟。
    “姐,刚才许大夫过来看你时,说你得了什么得吃肉的病,妈说杀鸡给你吃呢!你看,鸡腿哦!”
    小手晃了晃,特意把鸡腿在李留弟面前显摆,李玉华反手咬一口,笑嘻嘻地道:“真好吃!鸡腿可香了……”
    这年头虽然不是闹饥荒的时候,可肉也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一月半月能吃回猪肉就不错了,鸡更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
    看到李留弟的眼睛盯在鸡腿上,李玉华笑得更开心了:“妈说了,就算鸡是因为你杀的,也不给你吃——没人要的小孩,就不配吃鸡……”
    嘴角扯了下,李留弟有种想笑的冲动。
    还真是听得多了……
    三十几年前,每听一次,她就哭一次,背着人,躲在角落里偷着抹眼泪,可现在她只是想笑。
    是啊,她没人要!那又怎么样?就算是没人要,她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
    看着李留弟牵扯的嘴角,李玉华的眼睛更亮了,故意把手凑近,用手里的鸡腿馋李留弟:“馋馋大马牙,好吃不好拿……馋死你!”
    睁大了眼,李留弟盯着李玉华手里的鸡腿,咽了下口水,李玉华见状,把手更放低了些:“馋……”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留弟已经猛地窜起,一口咬住了鸡腿。
    李玉华吓了一跳,忙上手推李留弟,李留弟却不管不顾,狠狠地扯了一大块肉,狼吞虎咽,嚼都没有多嚼,就咽了下去。
    一个鸡大腿,能有多少肉,李留弟一口几乎就吃了一半,李玉华又气又恨,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娘、娘,留弟抢我的鸡腿……”
    她哭得大声,都忘了李留弟了,李留弟直接上手,连抓带挠硬抢过那根鸡腿,转过身去,李玉华扑过去又掐又打,李留弟却是猫着身子,把鸡腿护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啃。
    等白玉凤进屋,上炕扯起李留弟时,那根鸡腿都吃完了。
    一看鸡腿没了,李玉华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都糊在白玉凤衣服上,白玉凤也气得不行,一巴掌扇在李留弟脸上:“胆肥了你,还敢抢吃的了啦!不打你不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啊你……”
    一听到打,跟进来的李栓柱“啊啊”地叫着就往炕上蹦。
    李留弟连滚带爬出溜到炕下,脚步不稳,人却往外头冲了出去,一冲到院里,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大声喊起来:“打起人啦!打死人啦……”
    第三章 不再吃哑巴亏
    李留弟往外面窜时,白玉凤就操起了炕上的扫炕条帚,可等她追到院里,听到李留弟大叫时,这条帚就落不下去了。
    李栓柱可不管这个,李留弟越是哭喊他越是兴奋,扑上去就上脚踢。
    李留弟挨了一脚,也不喊疼,在李栓柱又一脚踢过来时,一把抱住李栓柱的腿,狠狠地咬了上去。
    现在这时候天气还热,穿得都薄,李留弟这一口没留半点力气,一口咬下去,李栓柱的裤子上立刻就见血了。
    李栓柱疼得直嚎,白玉凤也急了,上手就抽,李留弟抱着头满院子窜,嘴里只是大声叫:“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这干啥呢,大中午的就这么嚎?”栅栏那边有人喝了一嗓子,白玉凤落下的条帚不禁一顿,讪讪地扭头:“没事没事,就孩子不大听话……”
    李留弟头都没抬,直接就嚷:“王婶救命,我妈要打死我——他们要杀了我,你看我的脑袋……”
    左边栅栏那边的中年女人就往近前走了走,扒着栅栏往这边看,白玉凤忙扯住李留弟:“他婶,你别听丫头瞎说,那脑袋是在外头自己疯玩磕的,不是人打的……你给我进屋去!”
    下暗手捏李留弟,白玉凤只当李留弟被打怕了就自己老实了,却没想到李留弟“唉哟”一声跳开,竟是尖叫道:“你掐我干啥?敢打我还怕我往外头说啊!生产队里谁不知道我整天都被你们这一家子打啊!要你是我亲妈,能这么对我吗?”
    白玉凤差点被气撅过去,再看栅栏那边女人晒笑的神情,更觉得要被气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右边栅栏那家女人笑道:“这死丫头,又在那瞎叭叭——他王婶,你还不知道,留弟这丫头说惯谎的……”
    扭了头,李留弟隔着栅栏看着说话的女人,恨不得一口唾沫吐过去。
    吊眼梢子没好货!
    那是李家老大李金库的媳妇王桂花,和白玉凤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上辈子李留弟没少挨王桂花的打,也没少挨她的骂,再加上那件事,要说恨,说不定李留弟更恨这个长了一双吊眼梢眼,拉着马脸的大娘。
    “谁说谎谁心里有数!”尖声喊着,李留弟没想过再忍气吞声。
    前世她挨打挨骂时,总是倔强地忍着,不是喜欢看她哭,想让她求饶吗?她就不的,再疼她也咬着牙,只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们,哪怕他们因为这下手更狠,她也要狠狠瞪他们,让他们知道她记着这仇恨,让他们梦里都做恶梦。
    可是现在再想,那有什么用?还是一样挨了打受了疼,她那么倔强不认输,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重生一回,她再也不能让自己吃那哑巴亏。他们不是打她吗?那她就要让农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打她,知道他们这些人对她有多坏,平时是怎么虐待她的,看老李家这些人还好不好意思上外头装好人去。
    “我这人敢做就敢当,不像别人养的孩子,大冬天往人家门口撒尿看冻冰溜子还乐,回头就说是傻子撒的!偷摸人家的鸡蛋,砸破人家脑袋,还往一起玩的身上推,看人家赔钱了还笑他们傻……”
    李留弟的嗓子尖,喊得又大声,都有些破声了,可她说的这些话,左右邻居却都听得清楚。
    李家大娘王桂花当时脸色就变了,扯着嗓子骂:“小兔崽子,尽胡说八道,你他妈的等着我撕烂你的嘴。”
    白玉凤眼一瞥,睨了眼王桂花,皮笑肉不笑地道:“嫂子,你家铁蛋是机灵……”
    都不用问,那傻子是谁,除了她家的拴柱还能有谁?
    那头王婶也怒了:“闹了半天,在我们门口撒尿的是你们家铁蛋啊!我说王桂花,你可真是教出好孩子了!才多大点子,就那么损,我就说我家虎子没那么能耐,还敢把人家脑袋砸破了,敢情是你们家铁蛋熊他背下这锅的!不中,我不能白赔那两块钱,咱们俩得说道说道……”
    说着话就开门往王桂花家去了,两人连扯带骂闹成一团,倒没人看白玉凤家的热闹了。
    李留弟也有点蒙,她说破那些事是要揭穿王桂花的假面具,可没想过让两人干起来,她们掐起来了,谁还能管白玉凤打她啊?
    好在白玉凤被那两人喊着去评理,条帚疙瘩一时半会落不到她身上。
    眼珠一转,李留弟钻进厨房,寻着味儿就看到装鸡肉的盆子了。
    这年头吃只鸡不容易,一年也就能有个三五回,鸡炖熟了,也不舍得干吃鸡肉,还得往里掺蘑菇、粉条或是土豆啥的,这样掺了东西一只鸡能吃个两三顿。
    现在锅里炖着的就是加了粉条的鸡肉,这白色平盖的旧搪瓷盆里,就是留着下顿吃的鸡肉。
    要搁以前,李留弟别说偷吃了,还得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说成馋要偷吃,可是今个儿李留弟还真就要偷吃了。
    不是说她馋总是偷吃东西吗?那她就馋一个看看。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李留弟敞开了肚皮,专挑好肉吃,不一会儿脚跟前就一地鸡骨头,一只瘦津津的黄狗溜进来趴在她脚边啃骨头,李留弟吃得乐了,还丢了块鸡皮给它吃。
    “呃……”吃得直打嗝,李留弟抹着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正盯盯的看打架的李玉华头一扭,看到李留弟从厨房出来,立刻瞪大了眼睛。
    都没去看,直接就嚷起来:“妈,李留弟偷吃鸡了!”
    正在隔壁拉架的白玉凤“啊”了一声,也顾不得拉架了,甩开膀子就跑回来,也没进厨房,手一扬巴掌就拍了下来。
    吃得饱饱的,李留弟觉得身上全是劲,哪儿还能让白玉凤打到,拔脚就跑,还大声喊:“我吃鸡咋了?大夫不让你给我炖鸡吃吗?不是说了那鸡是给我补身子的吗?咋的,你那都是撒谎?”
    跑出院门,她站在大门口,也不跑远,就在那大声嚷嚷。
    白玉凤拎着条帚疙瘩,有心爆打李留弟一顿,却又不好意思追出门打。
    这会儿门口有不少人围着看大嫂打架,她要再追出去打李留弟,那些人可就不是看隔壁,而是看她了。
    第四章 恶耗
    李留弟就知道白玉凤怕丢脸,不会追出去,就那么站在门口叫,又回头看看看热闹的人,有些小得意。
    她现在可不会那么傻站着被人打了,正在得意,冷不防李拴柱从门里扑了出来。
    李留弟暗叫一声不妙,立刻扭身往人群里钻。
    “哟,老李家的小傻子出来了……”人群里有人叫着,立刻有不少人扭头来看这头的热闹。
    傻子打人没分寸,下手又狠又黑,那拳头,落在身上是真疼。
    李留弟现在学精了,怎么肯站在那儿挨打,仗着身子又瘦又小,泥鳅一样滑过人群,专挑人多的地方钻。
    李拴柱可不是白玉凤,不知道啥是磕碜好赖,认准了要打李留弟,就不会收手,跳着脚猛追,哪管挤着人踩着人的。
    “哟,都撞我身上了!怎么走的啊?你个小傻子……”有女人尖叫,推攘着李拴柱,李拴柱也只是愣愣神,就又奔着李留弟去。
    李留弟跑得气喘,脱了人群往路上窜,还没等站稳,一辆自行车“嘀铃铃”地过来了,要不是刹得急,直接就得撞上李留弟。
    “这都干啥呢?闹啥闹啊!?”车上的男人一声吼。
    李留弟扭头一看,脸色立刻白了几分。
    骑车回来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养父李金库,就在胜利公社二生产队当会计。因为管着生产队资源分配,算工分的事儿,在二生产队也算是个人物了,要不也不能还没下车就先吼这么一声了。
    和白玉凤不一样,李金库平常不会伸手打她,可是要真伸手了,那是真往死里打。
    光是看着李金库那张故意板着的脸,李留弟就觉得肉皮子又疼了,那年被李家兄弟打得人都抽过去了的记忆太惨痛了,以至于三十几年后又重生回十三岁时,她还觉得疼。
    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李留弟想着,只要是李金库伸手,她就立刻跑。这回绝不能再傻站着等挨揍。
    她光防着李金库了,却没防着后头李拴柱一下子扑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巴掌就扇过来了。
    李留弟尖叫“傻子打人了、傻子打人了……”
    一旁看热闹的指指点点,却没人来拦,倒有人皱着眉道:“李会计,你儿子这样不大好……”
    李金库拧着眉,推着车过来,一手拍在李拴柱头上:“回家去!在外头丢人现眼的……都回家去,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儿看啥热闹……”
    众人哄笑,也没谁真的把李金库的话听进去,说是算个人物,可到底也只是算,又不是队长,谁会真听他的话。
    李金库也不再说什么,扯着李拴柱,又拿脚踢李留弟,推着车就进了门。
    李留弟一进院,白玉凤就伸手来扯她,却没想到李金库竟然拦她。
    “你干啥?知道这死丫头偷吃了多少……”
    “都啥时候了,还说那些……”李金库一挑眉,呵斥道:“快点的,家里头还有黑布吗?快撕几块做袖臂。”
    李金库这么一说,白玉凤也愣住了,顾不得再打李留弟,急问:“怎么的了?这、这是谁死了啊?”
    她家公婆都去了好几年啊!这还是要给谁戴孝呢?
    按东北的风俗,亲人死了要戴黑色的袖臂,过去披麻戴孝的老封建传统早就不让弄了。
    面色凝重,李金库张嘴要说话,就听到一声“吱啦”的巨大电流声,生产队的大喇叭一开,传出的是骇人的哀乐。
    哀乐一起,院里院外的人同时安静下来,李金库一脸的凝重,白玉凤却有些发蒙。
    只听到大喇叭里端庄的女声,用沉痛的声音宣告:“《告全族人民书》……”
    一连串的组织名称听得让人头晕,却个个都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公告,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正在广播的大喇叭,好像这样,就能提前知道它要说什么似的。
    “极其悲痛……向全国各族人民宣告……伟大的……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李留弟展住呼吸,心里小小声地道:“原来是今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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