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近,加之又有西域使团入京,长安街上热闹得很。
沈瑜方才在茶楼之时听人说,这次随使团而来的还有位西域的公主,想是要跟哪位皇子结个亲。众人聊到兴起,甚至还有还玩笑下注,来赌究竟哪位皇子会与这位西域公主结亲。
“夫人,这外面冷得厉害,不如还是回府去。”青溪劝道,“若不然,就到茶楼中去歇息会儿。”
两人眼下正在倚竹茶楼附近,沈瑜紧了紧大氅,原本是想要回去的,可回头时恰见着了那古董铺子,不由得一愣。
她还记得这古董铺子是傅昇的,早前来时,她还赞叹过其中别具匠心的装潢。可如今这铺子却像是在大修整似的,有好几个小厮在来来往往地搬着东西,轻手轻脚的生怕砸坏了哪个。
沈瑜起了些好奇,走近了些,向内看了眼。
结果恰赶上傅昇出门来,两人视线撞了个正着,俱是一愣,而后客气地笑了笑。
当初为了倚竹茶楼的那铺面,沈瑜同傅昇起过争执,但后来傅昇将地契送了回来,也就相安无事了。毕竟有宋家三爷在那里,也算是沾亲带故的。
傅昇认出沈瑜来,侧身道:“可要进去看看?”随即又补了句,“不过这两日搬走了不少物件,怕是不全。”
他这般客气,沈瑜也不好回绝,便进门去大略看了看,随口问道:“这铺子开了许久,如今是想要搬走了?”
“倒也不是,只不过我明年就不在京中,所以调换些东西。”傅昇笑道,“毕竟古丝路将复通,是个绝佳的商机,众人都想分一杯羹。”
沈瑜早就从宋予夺那里得知了这件事,但一直没上心,因为这虽是个商机,但也意味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她并没有足够信任的人,能派遣去操持此事。
但下意识的,她还是追问了句:“那依你看,做什么生意更为稳妥些?”
傅昇是个绝佳的商人,又一直跟在宋三爷身旁,有阅历、有眼界,他的意见绝对是比旁人要靠谱的。
“如夫人可知道前朝古丝路最繁盛时,咱们这里什么卖的最好?”傅昇问了句,可没等沈瑜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瓷器、丝绸、茶叶。”
沈瑜不再看那些博古架上的摆件,回过头来,很是认真地看向傅昇。
傅昇自打知道沈瑜的身份后,就待她很是客气,见她似是颇感兴趣的模样,便又补了句:“这三样里,你手中有两样,不妨趁着这个机会一试,说不准能赚上不少银钱。”
他说起来头头是道,沈瑜随即也反应过来,她手中有绸缎庄,也有茶楼,也的确是巧了。
可垂眼想了片刻,她到底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先前那个顾虑,她自己走不开,手头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不能去冒这个险。
傅昇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关节所在,不再提此事。
沈瑜并没在此久留,不多时,就回了家中。
虽说她知道这事无望,可却总是忍不住惦记着白日里与傅昇的交谈,及至深夜宋予夺回来,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怎么还没歇下?”宋予夺劳累了一天,但见着她后,还是露出点笑意来,“我这些日子忙得很,你不必等我。”
目光触及一旁摆着的白瓷碗,里面还剩了一半的汤药,他又道:“可是嫌苦了?明日让青溪备些蜜饯来。”
这是开来调理身体的药,苦得厉害,沈瑜喝了一半就犯恶心,放到一旁,结果转手就给忘了。
听宋予夺这么说,她探身想要将那药给拿过来喝完,却又被拦下了。
“已经凉了,”宋予夺低声道,“不想喝就先不喝了。”
沈瑜又坐了回去,抿了抿唇。
气氛有些微妙,虽说两人言谈举止跟往常并没多大差别,但宋予夺却还是能隐约觉察出不对来。只是他近来忙得厉害,分身乏术,又怕贸然开口反倒弄巧成拙,便决定暂且搁置,等到忙完之后再来同沈瑜商议。
西域使团朝见皇上之后,向皇上请命,说是想要在京中多留上一段时日,也好看看天朝上国的风土人情。
皇上心情很好,大笔一挥就允准了,也开始让人同使团协商复开古丝路之事。
论及对古丝路的了解,没人比得过宋予夺,皇上指派了大皇子来管这件事,宋予夺仍旧是协管。
一转眼到了年关,又是太后的寿辰。
沈瑜早早地就开始盼这日,毕竟按着前两年的旧例,晴云是能趁机出宫来见她的。一年就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她自然是格外珍惜。
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不知道晴云是否还能寻着机会离宫。
沈瑜记挂了数日,好在她如期而至,方才算是放下心来。
晴云一进门,先是将沈瑜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眉间微蹙:“怎么看起来倒像是瘦了?你近来可是染了什么病?”
每次一见面,她最关心的都是沈瑜的胖瘦,以此来看她过得好不好。
“没……”沈瑜原本是想要敷衍过去的,可对上晴云质疑的目光后,又觉着心虚,只得如实道,“最近在吃调理身体的药,那药太苦,闹得没什么胃口。”
晴云拧眉道:“若是这方子不好,那换个方子就是,没道理说是调理身体,却弄得越来越瘦弱。”
沈瑜没仔细说,她便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寻常的药方,等到见着沈瑜那一言难尽的神情时,方才算是渐渐明白过来:“是与子嗣相干的?”
沈瑜沉默着点了点头。
虽说上次出宫之时,沈瑜已经同她提过,可真等到这时候,晴云却觉着心中仿佛蕴了一团无处排遣的闷气。
她将沈瑜当做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看待,实在不想看她受这份罪,可偏偏又没旁的办法。
倒是沈瑜自己先岔开了话头,同她讲了这一年来的事宜,气氛方才算是好转起来。
“此次西域使团进行,随行的还有一位公主,近些日子来,她也频频出入后宫,皇后与贵妃待她都很好。”晴云挑了挑眉,“怕是都恨不得让自家儿子娶了这位灵珠公主。”
皇后与贵妃是多年的老对头了,若论起争斗,也真是千篇一律的很。
沈瑜笑了:“贵妃娘娘竟还没放弃吗?”
她留意过,皇上将协商古丝路之事交给了大皇子,立储的倾向已经非常明显了。
“时至如今,她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晴云评价道,“纵然是她想要收手,难道皇后会轻易放过她?若真能娶了这位灵珠公主,也是个不小的助力。”
“两位皇子都是有正妃的人,难道西域公主会甘心当个侧妃?”沈瑜不以为然,“想得也太好了。”
晴云笑道:“这可说不准。”
两人闲聊许久,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先前那桩事,眼看着天色渐晚,晴云将来离开,方才又忍不住问了句:“宋将军待你可好?”
“他很好。”沈瑜垂眼笑道,及至起身送晴云出了门,方才低声自语道,“只是我有些倦了。”
她不想让晴云担心,所以将那点小心思谨慎地藏了起来,并没表露出来。可等到孤身一人时,却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沈瑜低下头看着苍白的手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这模样与当初所料想的相差甚远。
她很少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可经历了这许多事之后,她却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有得必有失,可如今她得到的,真的能填补失去的吗?
第110章
这西域使团仿佛是在京中呆得上瘾了似的,连年节都是留在大梁过的,他们俯首称臣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皇上高兴得很,心血来潮了还会办场宴饮,倒是苦了宋予夺与鸿胪寺一众大臣,连个年都没能好好过。
为此,宋予夺倒是特地向沈瑜解释了一番,说是自己忙,委实是腾不出空闲来。
他与鸿胪寺那群负责接待外宾的朝臣还不一样,除此之外,还得帮着大皇子来料理古丝路通商的事宜。
再有,他还得费心周旋其中,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宋予夺将自己沙场之上排兵布阵尔虞我诈的本事用在了朝局争斗中,既要与西域使团你来我往地试探,还要防备着皇上的猜疑,实在是耗尽了精力。
这种情况之下,他没工夫去顾及沈瑜,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沈瑜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多生事端,更没任性到非要现在逼着宋予夺过来,分辩个所以然出来。
更何况,这件事情她自己都没能完全想清楚。
当初决定要留下时,她是考虑过后来的,想过会被为难,也知道做出选择之后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
说来也奇怪,早前被老夫人为难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放在心上,过了也就算了。可在与傅昇谈了寥寥几句后,却忽而有些沮丧起来。
古丝路将要复开,有头脑的商人都开始筹谋,可她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得将精力放在宋家后宅的事情上,眼下还算好的,等到扶正之后,怕是还得硬着头皮去参加宴饮周全着往来交际。
这也就算了,在回来之后,又要灌下那么苦的汤药,就为了去生个孩子,好让老夫人能点头同意扶正之事。
沈瑜端着那药碗的时候,几乎是茫然无措的。
她不怕被为难,可是却并不想委曲求全地妥协到这种地步,仿佛自己的一生都要系在这肚子上似的。
这莫名让她想起宫中有的为了子嗣疯魔的嫔妃,有些可怜。
当初她会点头留下,一部分缘由是因着虞丽娘之事,想着不妨放手一试,合则聚不合则散。事到如今,沈瑜开始心中开始有想法露了头——或许是到了该散的时候了。
宋予夺很好,她也试过留下了,但仿佛的确不大合适。
沈瑜跟宋予夺各忙各的,虽暗流涌动,但表面上却是相安无事。宋予夺仍旧大半时间都耗在朝局之上,而沈瑜则料理着年节的往来交际,又腾出些功夫去打理生意之事。
早前有点青在,她落了许久的清闲,可如今却又纷纷捡了起来,倒像是刚来宋家那会儿,对生意之事格外上心。
沈瑜甚至还吩咐了雁歌,让她帮着打听些古丝路的事情。
雁歌在账目上并没多好的天赋,可消息却是灵通得很,在许多事情上的看法也算独到。所以沈瑜将盘账的事情交给掌柜,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则交给雁歌来办。
雁歌也早就听闻了此事,兴致勃勃地问:“夫人是也想做笔大生意吗?”
“还没想好,”沈瑜如实答道,“先打听着,算是有备无患。”
雁歌点点头,又道:“我倒是很想去呢……听人说,西域那边的风土人情与咱们这里大相径庭,想必会很有意思。早前西域使团进京的时候我还专程去看过,他们随行带着的东西看起来很有趣。”
她如今这年纪,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谈及这些未知的事情,眼中尽是跃跃欲试。
寻常姑娘家,这时候或许都该谈婚论嫁了,可雁歌打小就知道自己同旁的姑娘家不一样,如今更是彻底想开了。
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自己过得痛快就够了。
见此,沈瑜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让你带支商队到西域去做生意,可好?”
雁歌先是一喜,随即又连忙摆了摆手:“我并不擅做生意,给您打打下手还行,若我要自己去做,说不准是要赔得血本无归的。”
回绝之后,她又觉着分外遗憾,试探着向沈瑜提道:“若您另遣个人管着生意,我倒是愿意随行当个打手,也好去见识见识。”
雁歌天生力气大,这些年又一直跟着耿轲学武,身手很是过得去,当个打手也是绰绰有余了。
沈瑜沉默了会儿,方才又道:“若将来我真遣商队过去,就让你随行。”
雁歌笑道:“这极好。”
自打老夫人召沈瑜过去训斥,而沈瑜转头就想办法将翠宁给逐出去后,两边就算是撕破脸了。她毫不怀疑,如今若是再过去,必定是要被老夫人捏着作筏子的。
所以到了家宴,她也压根没准备再去。
可巧宋予夺也没回来,此次宫宴很是隆重,有后妃有皇子公主,还有西域使团,朝中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出席。
沈瑜独自吃了年夜饭,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烟火,就准备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