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番从山东行至京城,原本二十余日的路程,生生行了一个多月。
原来纪鸢姐弟俩长这么大还从未出过远门,两人年纪幼小,生娇体弱,又加上有些水土不服,导致一路上是劳苦难行。
鸿哥儿在半道上更是生了一场重病,于是乎一路上是走走停停、寸步难行。
而纪鸢忧心弟弟,鸿哥儿生病时脆弱缠人,一路上哭哭嚷嚷,嘴里不停地喊着要着娘亲要娘亲,好一副哭成泪人的可怜模样。
纪鸢瞧着心疼难耐,一路上只又当娘又当姐的手把手的照料,久而久之,鸿哥儿对纪鸢越发依赖,但凡一睁眼未见到纪鸢,就开始难受哭闹。
临近京城时,好不容易鸿哥儿病好了,纪鸢的脸色却瞧着越来越差了,怕也是已染上了风寒罢。
不过是前途未明,纪鸢心神未定,不想因病徒生烦扰耽误行程,加上病情不算过于严重,便一直强忍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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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马车在城门外堵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压根没有要马上通行的意思。
时间一长,堵在外头的马车行人难免焦急了起来。
这天子脚下,遍地权贵,大街上随便一块门匾砸下来,不是富豪便是有头有脸的权贵之家,保管一砸一个准,谁知道谁又比得上谁呢?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等得不耐烦了,马车前头熙熙攘攘的,八成是起了争执。
纪鸢闭目休憩了一阵,便又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
天气炎热,外头日头正高,闷在马车里心里着实有些堵得慌。
父母在世时,纪鸢原本也是被父母娇养惯着长大的,小时候顽劣,举着撒网满园子跑着追着蜻蜓蝶儿扑着不说,还曾偷偷背着爹爹娘亲,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子跑到池子里摸着鱼儿虾儿玩。
不过才一年光景,却未料想早已物是人非。
眼下,纪鸢终究不过才是个八九岁大的女娃娃,纵使经过这几遭变故,变得越发沉稳懂事,然而在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存着个小纪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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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想要掀开帘子往外瞧一眼,透透气。
然而一抬眼,便瞧见对面徐嬷嬷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徐嬷嬷一贯皆是如此,即便是天塌了下来,她也一贯四平八稳、不急不缓。
徐嬷嬷似乎察觉到纪鸢的打量,少顷,只缓缓睁开眼瞅了纪鸢一眼。
纪鸢立马便正襟危坐了起来。
徐嬷嬷为人严格,且不易变通,只要是在她跟前,即便是曾经顽劣的纪鸢也都得收起几分小心思,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非但如此,便是一举一动皆得按照她的章程来。
尤其是此番进京,徐嬷嬷对她的管教越发严苛了起来。
以前就连纪尹氏都觉得徐嬷嬷教导过于严格了,结果老人家张口便是引经据典,《女戒》《女德》《女训》及《列女转》里头的典故轮番脱口而来。
纪尹氏没念过多少书,时常被徐嬷嬷说教得满脸通红,从此便再也不敢护着纪鸢了,且每每见了徐嬷嬷便犹如老鼠见了猫似的,是有多远躲多远。
于是乎,便苦了纪鸢一人,打小便要接受嬷嬷的折磨。
徐嬷嬷时常一个眼色扫过来,纪鸢便已养成了从个顽劣调皮的小破孩瞬间变成个书香世家大小姐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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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徐嬷嬷斟酌片刻,便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纪鸢便也趁机举目望了去,便见城门外有一辆双马并驾的墨青蓬马车堵在了城门口,马车四面皆是用精美昂贵的绸缎装点,一看这行头便知马车内之人身份不凡。
马车前有几个驾马之人,领头的乃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公子哥,此人身长如玉,头戴珠玉,身穿锦衣华服,因背对着瞧不清楚具体面相,不过瞧着那通身的气度,料想也该是一位风姿不凡之人,而此人此刻手中执一长鞭,瞧着不像善类。
这人似乎想要进城,然而城门口却有人阻挡,两人之间起了争执,年轻公子大怒,一鞭子直接挥了过去。
岂料,对方竟然稳稳接住了,只一把准确无误的拽着鞭子的另一头,厉声呵斥道:“今日乃是我表哥大喜的日子,新娘的轿子没进城之前,今日谁也别想从此处过,谁要敢误了我表哥的良辰吉日,本少爷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面那人眼瞧着竟然比方才那人还要嚣张十倍百倍。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听着还尚且有几分稚嫩,没想到竟然如此嚣张霸道。
说着,竟然反客为主,又忽地一把夺过了方才那人手中的鞭子,用力的往那人的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顿时,马儿大惊,几声长嘶后开始四处乱窜,差点儿将马背上那名年轻公子哥给摔下马来。
而堵在城门外的马车行人见状纷纷作鸟散状拼命四处躲闪,结果马车跟马车相撞,行人与行人四下乱窜,一时闹得城门外是鸡飞狗跳,整个乱成一团。
偏生始作俑者还骑在马背上乐得直哈哈大笑。
待惊着的马儿四处窜走后,纪鸢这才将对面那人看清了。
只见那人头发高高束起,头上戴的是紫金玉冠,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尤其是笑的时候两眼弯弯,竟隐隐有些男生女相,瞧着年纪也不大,约莫十二三岁。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如此张狂横行。
瞧得纪鸢阵阵心惊,这京城,果然是虎狼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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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头见徐嬷嬷拉开了帘子,便指着远处好不容易将马儿驯服的那名年轻公子冲徐嬷嬷道:“此人是魏侯府上的六公子魏怀瑾,是咱们这座紫禁城里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全京城没有不知道这位大名的…”
老杨头说到这里忽而一乐,又笑着道:“这位魏六公子啊十三岁时便已花名在外了…”
徐嬷嬷闻言挑了挑眉,忽而指着城门下那道霸道张狂的小少爷问道:“那位是…”
这老杨头不过是尹姨娘铺子上一名掌事儿的,往日里时常奔波于市井,对于京城那些个恶名远扬的八卦乐子倒是时常能够听上半耳朵,至于旁的什么嘛。
此刻老杨头皱着眉头卖力苦想了老半天,终究放弃了,只有些悻悻道:“呃…这位是…恕老奴眼拙,这位小公子老奴却不曾听闻过…”
不过,能够有能力堵住城门,又在为霍家出力者,想来绝非等闲之辈。
徐嬷嬷闻言,只冲老杨头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远远的打量了远处那位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一眼,便欲放下帘子。
却未想,正在此时,忽然闻得远处响起了一阵喜庆的奏乐声,徐嬷嬷一愣,非但未将帘子撂下,反而直接将帘子掀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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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乐声越来越近。
忽而不知从哪儿冒出两队人马,只一拥而上,直接将挡在城门口处的一些马车行人给轰到了两旁,这两路人马各个身穿铠甲,腰配大刀,威风凛凛,瞧着不像哪个府中的小厮,倒像是军营中受过特训的将士似的。
每个人拔出大刀,直接往城门外辟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即便连堵在最后的纪家马车也被轰到了一旁。
城门外的奏乐的队伍越来越近,一阵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声,伴随着礼炮、鞭炮齐齐奏响,一队热闹非凡的迎亲队伍出现在了纪鸢的视线范围中。
从前在祁东县时,纪鸢也曾偷偷跑出去观摩过迎亲队伍,哪家哪户大户人家迎娶新娘子,小孩子都爱跟在队伍后边捡糖吃,纪鸢虽未曾跟着捡过糖,却也曾远远地瞧过热闹。
然而,眼下的这支迎亲队伍的奢华程度,却是祁东县任何哪家大户人家都比不过的。
只见一路礼炮鸣过来,未见片刻停歇的,一箱箱系着红绸的嫁妆从纪鸢眼前抬过,每一箱瞧着都沉甸甸的,让一个个孔武有力的八尺男儿都折弯了腰。
一担担、一杠杠都是红漆髹金,奢华富足。
蜿蜒数里长的红妆队伍从纪鸢马车旁一一经过,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
城门在所有人足足驻足等候了一刻钟,这抬着嫁妆的队伍都还没有走完,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说是红妆十里,绝对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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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此刻,围在两旁的行人全然忘记了之前的焦急,所有的目光全部被这绵延不绝的十里红妆给震撼到了,纪鸢坐在马车里,隐隐听到所有人都在激动得直议论纷纷了起来:“俺的青天大老爷啊,今日娶亲的是哪家王孙贵族?竟然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大的排场!这可眼看着都快要赶上天家的排场啦…”
“你竟然不知道?今日办喜事儿的可是城北霍家,一品国公府霍家,今日成亲的乃是人家霍家长房嫡子,当今长公主唯一的公子,九五至尊的亲外甥,可不就是天家的喜事儿么?”
“原来是霍家,这就难怪了,我就说嘛,按照咱们大俞的礼制,除了皇子公孙,等闲哪家哪户又敢越过这礼数,原来竟然是霍家…咦,这办喜事儿的既然是霍家,那新娘子又是哪家权贵的女儿,这世道,能配得上霍家大公子的女子可不多啊…”
“定北候沈家知道吗?”
“竟是沈家?”
听到这里,又忽而听到另外一侧有人惊呼道:“一百零六…”
“一八零七…”
“一百零八…”
“天啦,一百零八担,新娘子的嫁妆竟然足足有一百零八担!”
于是乎,纪鸢对京城的第一印象,就是从这一场浩浩荡荡的迎亲队开始的。
她入京的第一天,恰好赶上了霍家的喜宴。
第3章
帝都的热闹程度果然不是祁东县上那类小小县城能够比拟的。
在祁东县,若是步行的话,约莫逛上半个时辰,就能将整个祁东县都给逛遍了,若是驾着马车的话,要不了一刻钟就能走完。
而此刻在京城,马车已经行驶了近一个时辰了,非但没有到头,越走,仿佛越发热闹。
耳边皆是街道小贩们声音一个高过一个的叫卖声,有卖早点的包子馒头煎饼果子铺,有叫卖冰糖葫芦、发糕、点心的小摊位,也有买首饰、古董玉石的各类小行当,甚至连摆摊算命的小摊位都有不少。
街上人群熙来攘往,夹杂着小娃娃们争相嬉戏、你追我赶的嬉闹声,可谓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即便是坐在了马车里的纪鸢,都能想象到外边好一副繁华昌盛的景象。
迎亲队伍进城后,纪家马车还在城门口堵了一阵,待纪家马车进城,迎亲队伍早已经走远了,不过,纪家马车与之乃是同一个方向,没多远,马车便已经追上迎亲队伍了。
一路上,敲锣打鼓、鞭炮炮仗声不绝于耳,炸得纪鸢耳朵发麻,甚至将正睡得香甜的鸿哥儿都给吵醒了。
可以说,纪鸢一行此番几乎是与新娘子同行,两路人马在这一天同时抵达霍家的。
区别在于,一个是从正门被八台大轿给抬了进去的。
而一个则是绕至后门,从宅院后门悄无声息的绕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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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日霍家办喜事儿,整个京城所有权贵几乎全都云集于此,到底有多热闹,言语之间怕是难以描绘。
反正前来凑热闹驻足围观的老百姓只知,这日前往霍家参宴的宾客的马车已经堵到了下一条街,整个宣武大街被堵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纪鸢所在的马车走着走着忽然便调了个头,老杨头在外边恭恭敬敬道:“前面整条街都被堵了,咱们得走下一条街绕过去才成。”
纪鸢闻言又忍不住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一眼,只见放眼望去,全是一片黑压压的马车与人头,全部都堵在街道的拐角处,可谓是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