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宓近来因着无事,便把夫子先前嘱咐的课业拿出来再温习。
忽见一处记得不大清楚了,想起虞仲煜书房里有书记,便捡了几册书朝外院去。
至丛桂轩门前,瞧了外头并没人守着,独自进了门,里头安安静静的。
延门两道超手游廊,上头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株。
中庭一座两丈宽假山,甬石路从旁绕过,进去便是正厅连着抱厦,禄窗油壁,清极雅极。
穿过去到后头,方瞧见人影儿,原是虞仲煜的大丫头云香正弹被子,几个小丫头坐在不远处打络子说话。
虞宓走过去,将书搁在一旁的石桌上,帮着云香牵被角,因笑问,“怎的你一个,云兰呢?”
云香笑着招呼虞宓随意坐,又喊下头丫头沏茶,方笑道:“想是找孔雀说话去了,横竖屋里没什么事儿,她们相好的姊妹去闹,我也省省心儿。”
虞宓端了茶喝,笑道:“如今天儿越发热了,哥哥屋里倒烦你们仔细着,莫叫他读书晚了。想来五姐有句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用在他们这些读书人身上,再恰当不过。”
云香拿了针黹盒子寻了一处坐下,笑道:“该劝的自是要说的,只少爷那个性儿,姑娘也是知晓的。听的进去的,老太太一个,姑娘一个,我们如何呢?我还劳姑娘多说两句。”
虞宓抿嘴笑,闲说几句,方道:“这会儿三哥做什么呢?我想他这儿有《予人赋》,今儿想起来倒忘了大半,便来瞧瞧。”
云香细细想了一回,方笑道:“今儿停课,说是约了同窗逛书肆,晚间方回呢。前儿三少叫我收了几本书,我又不大识字,没细瞧,只叫云兰收到学海涯去了,姑娘稍等,我去喊她拿出来。”
说着收了东西,喊了小丫头去虞书韬的陵春坞找孔雀,叫了云兰去取书。
且说虞宸到了夏侯府,府里大老爷尚未下职,未能见着这位舅舅。
府里大太太接了她过去说话,几个姑娘出来见了一回。
庶出的夏侯怡、夏侯悦回了自己院子,只留了虞宸嫡亲的表姐夏侯恬在侧。
虞宸细想着,说了去瞧铺子的话,虽未有意添油加醋,只到底有几分怨怼委屈。
大太太听她说完方道:“好丫头,你做的很是,我原想着嫁妆单子给你。也叫你有个底气,不想你知事,自己去瞧了。”
因说道:“你那三婶原是个商户出身的,一心钻钱眼里了,哪有个体统。听你说来,确是不能放心了,你莫怕,横竖有你舅舅呢,原是他们害了你娘,再不能欺了你去。”
虞宸一惊,暗道莫非大太太不是病死的,又听夏侯恬道:“母亲,您说什么呢?莫误了表妹,姑姑原是生病方去的。虞府纵有不周到,到底只在姑父身上。”
大太太细眼一斜,“你这丫头,我这不和你表妹说吗?诺大个活人,才几年就没了,府里那么些长辈妯娌没担待?”
夏侯恬不说话了,只静静听着,她母亲原有些拎不清,尤其事关姑姑,这会儿争论无用。
虞宸在大太太这里闲待了半日,赶晚夏侯盛回府,去见了一回,回了住处,只等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虽不知说啥,但还是要刷刷存在感……
☆、及笄礼
这日一早,几个姑娘乘车往杨府去。
却说奉恩侯府杨家乃是今上后妃――淑妃母家,三皇子宋瑥、三公主宋玳外家。
自来是京中有名的望族,乃是大小官员争相交好的对象,各府皆有意亲近。
奉恩侯府位于皇城南门永昌区,此处盘踞公侯王爵之府邸,实乃贵气盈天之地。
侯府二门里停了好些轿车,下头丫鬟婆子来去有序,请了华服彩裳的姑娘里头去。
虞府车辆停下,候在一旁的媳妇子忙上前笑道:“姑娘们来了,大姑娘等了好些时候,直念叨呢。”
虞宓笑道:“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原该我们给她拜寿才是,倒叫她等着了。”
虞蓉也道:“瞧着来人不少,早先也不曾听说要大办。”
杨绣卿本过十五及笄,算是个女子成年的大生日。
只好些官宦人家不在意这个,原说邀相好的姊妹聚聚便罢。
那媳妇子满脸堆笑,与有荣焉道:“家里太太原说不办,只宫里娘娘道咱们大姑娘是府里头一个,又是成人礼,不好悄悄过去。如此,少不得当个正经事办起来。”
虞宓几人随她进去,只见满园子山石绿水,红盛翠浓,姑娘们几人一处,玩乐说话。
虞宓粗粗一瞧,倒瞧见几位王府郡主,因笑问,“倒不知都有那些人来,因想着绣姐姐只请了咱们几个,只见着了,也不好失礼。”
领路的媳妇道:“原是姑娘不知道,今儿府里可热闹,听人说,娘娘差了三皇子三公主送赏呢。那样的贵人,哪敢怠慢,若不因时日仓促,少不得园子得新翻呢。”
虞蓉在后头暗翻白眼,虞宓也觉好笑。
纵皇子公主身份尊贵,鲜少往哪个官员府里走动,只奉恩侯府到底不比别家。
三皇子三公主惯来的,不至重整园子的地步。
想来那媳妇为引人艳羡,夸大其词,虞宓几个只一听便罢。
杨绣卿乃是现任奉恩侯嫡出女儿,又极得宫里淑妃娘娘喜爱,乃是府里姑娘中头一份儿。
所居的院子自是山好水好,卧房前头圈了一道篱笆,里头养了两只通身皆白的鹤,听闻也是淑妃娘娘赏的。
现下就有几个姑娘站在外头细瞧,虞宓几个由一个丫头带进去。
方近红漆八扇长门,便听里头莺歌燕语,欢笑盈室。
那丫头朝里头喊“虞府姑娘来了”,随即一人迎出来。
只见肌肤微丰,长挑身材,腮凝如荔,见之忘俗。
头上戴着宝石蓝彩凤攒珠钗,挽着嫦娥飞仙髻,身上穿缕金海棠穿花大红洋缎窄褙,下着撒花绉裙。
正是奉恩侯府大姑娘杨绣卿,走来笑道:“可巧来了,才刚说你呢,快去见过公主。”又问虞蓉虞萱好,拉了人往里去。
虞宓听说,不由笑道:“敢是说我不好呢,我道方进门子,耳根烫的火辣辣的,想是被你念叨了。迟了这么会子,能少了你的生辰礼不曾,就值当你念了。”
俏皮的话引的众姑娘皆捧腹,杨绣卿上前来,假意打人,笑道:“你们瞧瞧,可不得了,好在方才我没说什么。若真应了,可不得叫她赖上了。”
站在众姑娘最前头那个,穿着尊贵,面容精致,头上一支足金凤凰钗。正是三公主,笑道:“七姑娘好没道理,少不得我给表姐做个证儿,咱们方才可是说你好话呢。”
虞蓉寻空儿插话道:“倒是什么话,若果是好话,七妹妹该给表姐赔礼,献了贺礼,绣儿大人大量,也便饶了她这遭儿。”
三公主身旁的姑娘道:“原是我说绣卿姐姐今儿恍若仙子,世间再难寻的,姐姐只道因我没见着虞七姑娘。此刻一见,当真是我孤陋寡闻了,想来日后与七姑娘亲近亲近,倒叫我有这样的一二分风采,便是我的造化。”
这位乃是七公主宋瑜,养在淑妃跟前的,自来与杨府熟悉。
况心性是个爽朗洒脱的,最喜好亮眼的物什,浑不在意人说什么的。
虞宓自来颜色出众,谁见着不道一句‘好个绝代佳人’。
因着今儿乃是杨绣卿好日子,不好装扮隆重,抢了人风头。
是以着了一身素淡之色,上头一件葱青撒花齐腰短褃袄,下着松花绫子百绉裙,妆容淡雅,观之忘俗。
七公主一见之下,只觉以往白活,不曾结交到这样的美人。
虞宓虽早已习惯旁人目光惊艳,只七公主这般瞧个没完了,倒叫她颇不自在。
少不得拉了杨绣卿衣袖,后者回头熟稔说笑几句。
七公主不以为意,随后一直跟在虞宓身侧,倒叫人哭笑不得。
众人正说话吃茶,前头丫头来禀,说是都置妥当了,请姑娘们过去观礼。
杨绣卿及笄礼淑妃过了问,场面庄重。
众姑娘择了一处回折长廊,瞧院子里行礼。
杨绣卿换了一身绛红广袖,唱礼后,双手平放在胸前,缓缓前行。
宋晴柔一向喜好结交贵女,往常与公主说话,只不得亲近。
三公主不大亲近人,今儿见了七公主,瞧着极好性子的模样,少不得去拜见拜见。
七公主原是对虞宓一见兴起,跟在她身侧与她说笑。
观她性情不似那等因她出身而轻狂的,越发心喜。
两人说话,聊京中哪里的零嘴儿可口、哪家的首饰好看。
因说道:“公主可去过太元区,那边南桥最热闹不过,尤其过节时候,十里红灯,彩绸锦缎。街上各种吃的都有,水饭、熝肉、干脯、从食、梅子酱,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会做的。有条街所贩之物皆是包子,那曹家包子需得早早排队,晚了再没有的。”
“听你说的有趣儿,往后少不得去瞧瞧。那些个稀罕物,宫里的只能瞧瞧,若动筷子,再没胃口的。”
虞宓笑道:“如何能跟宫里的比,只外头这些个儿,图个有趣儿罢了。”
七公主双眼晶亮,满面笑容,从不曾有人这般与她说过话。
宫里人哪个不是当面恭敬,后头道她怪癖桀骜的。
再者虞宓确实养眼,听这么个人说话,便是废话,也叫人享受。
若是虞宸,想必便能瞧出七公主实乃资深颜控。
原是七公主识的人少,常年不出宫门一步,常处的人上至后妃娘娘,下至宫女太监。
前者只当没她这么个人,后者见她无宠无势,自是远着她。
闲来久了,今儿本是无意随三公主出来,不想遇到对她胃口的人。
两人说的热闹,不想一人行礼的声音插.进来,转头去瞧,原是宋晴柔。
虞宓停了话头,只笑不语,七公主少不得应付几句,兴趣恹恹,随后便没了话。
宋晴柔见此,少不得气闷,与虞宓说话开心,到她便没了谈兴。
不外是个宫女生的公主,不得今上宠爱,就是淑妃抚养也不尽心。
宋晴柔不悦,不好露出来,只对虞宓道:“自来说虞七姑娘与杨大姑娘亲厚,原我想着今日赞者必是七姑娘,不想那人是谁?倒没见过,七姑娘今儿可是被比下去了。”
虞宓容色淡淡,半点不接招,微微笑道:“绣儿私事,愿请谁请谁,再没有旁人置喙的。没喊我自有她的考量,难不成因着这事儿,我们便不是姐妹了。若是那起心小的,少不得多想了,只我和她再没有这般生分的,倒劳郡主操心。”
七公主忍住笑,可不是操心了,瞎操心。挑拨不成,反碰一鼻子灰。
宋晴柔讨了没趣,恨恨扔下一句,“嘴皮子倒是利索。”自走了。
七公主笑道:“原只当你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还有这般时候,叫我涨见识了,往后可不敢得罪。吃你排喧一场,怕是就给吓住了。”
笄礼过后,众人进院子入席,虞宓随七公主一道,笑道:“公主当心了,我最不好惹的,没得那日得罪了我,再不理人的。”
七公主摇头笑笑,“我观你言谈,想必有一物定能叫你回转。”
虞宓转头瞧她,不解道:“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