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大步上前,横眉冷对,手一伸就要扯掉她腰间的遮挡物。
“我是临江翁主,天子从女,你们给我穿这个既是羞辱我也是羞辱天子,你若敢扯掉这最后的遮羞物,我就当着将士们的面从城墙上跳下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现场极为安静,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娇小身姿挺拔傲岸,神色庄严肃穆,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像染了寒霜,冷艳,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副将被她的样子和气势镇住了。
吴复极不喜欢这副神似杜凌霄的模样,蹙了蹙眉,手一挥,就有两个亲兵上前按住芳洲胳膊。
副将的手再次伸过去,芳洲卯足劲啐了他一脸。
“吴老贼,你给我听好了,陛下说从今往后,不光刘氏女,凡我天.朝境内所有女郎,可爱可亲,可打可杀,但绝不送给匈奴糟践。你,确定要这么做?”
副将看向吴复,吴复眼都没眨一下,只吐出冷酷无情的两个字——
“继续。”
副将不再迟疑,手抓着系带边缘,正要用
力扯下时却被一阵嘟囔声惊住。
“你说什么?”他不敢置信地问身边亲兵。
亲兵瑟缩,硬着头皮小声重复一遍,顿了片刻,猛地松开芳洲胳膊,顶着副将噬人目光,大声吼道——
“小人说让翁主穿!”
“来人,把这个……”副将话未说完,身边一声接一声的呐喊跟着响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让她穿!”
——“让她穿!”
——“让她穿!”
……
副将惊恐万状,吴复也傻了眼,他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士兵竟会因刘芳洲而失控,但他也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自己平日弹压太过,他们也不会这样激愤。
他有些急了,再这样下去,恐要引起哗变也说不定。
连日珠在城下看得哈哈大笑,他声音洪亮,数里可闻。
“阿弟,不如我们趁他们现在窝里反的机会一起冲进去吧,等拿下雁门郡,除了刘芳洲,为兄什么都给你。”
“为弟正有此意。”
高阿朵笑着应了一句,跟城池土地比起来,美色似乎也没有那么诱人了。
两支匈奴军队迅速合为一支,高阿朵为主,连日珠为辅,对关口发起了攻击。
“安静,安静!”
吴复眼见形势不妙,高声怒喝,但他的怒吼声很快就淹没于士兵们的呐喊之中。
芳洲也看出了不对劲,她立即跑到城楼最高处,那里立着一面大鼓,两手握捶,使出浑身力气,敲响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铿锵有力的鼓声惊醒众人,大家这才发现城下的匈奴兵已经发起了进攻,嘶吼声、打杀声不绝于耳。
这次匈奴两个最强部落联合作战,人数虽不多,但战斗力不容小觑,大家一时都有些惧意。
“众将士不必灰心,大将军就在一城之隔的定襄,只要点燃狼烟,大将军马上就会来驰援,让我们先为大将军打头阵。”
芳洲樱唇里吐出的话语不多也不激荡,但她从容不迫,临危不乱的气势给了众人极大鼓舞,大家顿时振作起来,各司其职。
芳洲重新擂起战鼓。
狼烟升空,定襄守军第一个发现,马上报告给赵破虏。赵破虏二话不说,立即带上两万骑兵驰援。
雁门这边的战况进入了白热化,匈奴人一次次攀上城墙,又一次次被中原士兵击退,双方各有死伤,城上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芳洲的战鼓还在不停擂着,高阿朵拉开长箭对准她纤细的背影。
“你干甚么?”连日珠气急败坏,驱马来撞,长箭骤然离手,朝芳洲射了过去。
一片惊呼声中,羽箭擦着芳洲耳廓飞过,斩下几缕青丝,随风四处飘荡。
芳洲回眸来望,与高阿朵的目光不期而遇,对视片刻,淡漠地撇过头去。
高阿朵在她眼里看到讽刺与不屑,他疑惑又愤怒,再次搭弓,他就不信她不怕死。
“是大将军,大将军来了,大将军来救我们了!”
一箭还未射出,平地惊雷,振聋发聩的马蹄声伴着兴奋的欢呼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连日珠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调转马头,匆匆说道:“阿弟,我先走,你断后。”说完,一马当先飞射出去。
“小王子,赵破虏可不是好惹的,咱们也走吧。”
高阿朵看着越来越近的“赵”字旗和城墙上越战越酣的汉兵,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
他最后回望一眼,其后率军没入山间。身后鼓点再次响起,一声快过一声,有如催命符,赵破虏的军队在鼓点指挥下穷追不舍。
高阿朵知道汉军规定,鼓点不熄,战斗不止,看样子小矮子是在向他复仇哇。
分出军队去追击匈奴人,赵破虏上了城楼,待看见击鼓的是个蒙着面、衣着暴露的妙龄女郎时,不禁吓了一跳。
“姑父。”女郎走到他面前,一开口又把他吓一跳。
“你、你是芳洲从女?”
赵破虏目瞪口呆,惊吓远远大过惊喜。他早知道刘氏女彪悍又长情,但没想到十五岁的小女郎胆子这么大,用情这般深。江陵到边塞,三千多里路,为了心上人,她一个小丫头竟敢孤身上路!
女郎盈盈一拜:“是我,我是来找无恙的,只不过被吴使君截到城里,作了回引诱匈奴的诱饵。”
“翁主受苦了!”赵破虏如梦初醒,连忙解下披风替她穿上,转身看向吴复,冷冷道,“吴使君平日跋扈也就算了,居然将主意打到翁主头上,简直欺人太甚。”
惠帝对芳洲的好他可是全看在眼里,为了她,不惜得罪满朝文武和太后,不惜给魏无恙设置重重阻碍。天子看重的人,居然被他这般折辱。
“来呀,革去吴复官职,暂押于太守府,待日后回京交由陛下亲自处置。”
吴复面色铁青,报之以冷笑:“你我同朝为官,除了陛下,任何人
无权罢免我,大司马你也不例外。”
“是吗,那你看它行不行?”赵破虏祭出一柄宝剑。
“尚方斩马剑!”副将大惊失色。
吴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低下头,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第45章
被烽火引来的赵破虏,不仅解了雁门之围,更解了芳洲之困,她紧紧绷着的心弦在看见他腰间那把熟悉佩剑后松弛下来。
尚方剑出,天子亲临,执剑者享有生杀予夺大权。这一次,她誓要断了吴复后路,让他永不翻身。
于是,她故意说了那番无遮无挡,没有转寰的话。
羞辱皇室,挟私报复,引敌来犯,城池告急,桩桩件件都够得上大罪了。
赵破虏果然怒了,且怒得十分彻底,不仅撤了吴复官职,还将他以渎职罪收监。
击倒对手,有人擅用拳头,有人喜欢计谋,芳洲中意的是兵不血刃,杀敌于无形。吴复爱官如命,最在乎的就是他在天子心中的诤臣形象,给他扣上渎职罪名,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白泽这一天可谓受尽煎熬,深深的自责和无能为力几要将他吞噬,若没有赵破虏,他都不敢想象芳洲会落到什么境地。满怀感念与敬畏,他顾不上有伤在身,挣扎下地给赵破虏磕了两个头。
赵破虏对他大为激赏,他阅人无数,独独偏爱有情有义,智勇双全的少年郎,假以时日栽培,何愁不是第二个魏无恙。
他一把扶起白泽,劝道:“小兄弟无须自责,当时那种情况,向吴复开口才是明智之举,事有轻重,先解决燃眉之急才能考虑下一步。”
白泽受宠若惊,他没想到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会亲自扶他,还跟他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你随翁主一起到我军中养伤,等伤好了,若不嫌弃就在我麾下当个校尉吧。”赵破虏爽朗一笑。
“谢大将军,小人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白泽激动万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不小心牵动伤口,马上痛得弯下了腰。芳洲将他好一顿数落,他只是埋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吭都不敢吭一声。
赵破虏想到他和长公主的相处,直觉不是个好兆头,连忙拿话打岔。
“翁主,你的脸和声音是怎么回事?”
她在室内没有戴面纱,赵破虏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芳洲微微一笑,取出药膏,蘸上少许涂抹于咽喉处,不消片刻,悦耳动听,宛如莺啼的少女声便在他耳边响起。
“为了安全起见,阿翁特意到民间寻访高人给我制作了易容和变声药膏,效果十分显著,一路上省却了不少麻烦。”
赵破虏了然,她的容貌和声音,在这危机四伏的边塞确实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假容假音已经惹来这么多窥觑,一旦恢复真身……,他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她是魏无恙至爱,又是妻子从女,千里迢迢投奔他,她的安危,他责无旁贷。
“翁主,破虏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翁主在无恙回来之前维持现貌,无恙回来后,翁主想怎样都行。”
芳洲闻弦知雅意,点点头:“腓腓正有此意,没想到跟大将军想到一块儿了。”
赵破虏满意颔首,载着她和白泽一起返回定襄城,将他们安置在自己府邸。芳洲换回男装,与他聊不过两句,就听见副将粗犷兴奋的声音隔着三道门传过来——
“大将军大喜!大将军大喜啊!”
副将追随他多年,从未这样失态,赵破虏心中一动,朝一阵风般刮过来的人颤声问道:“可是有……冠军侯的消息?”
“正、正是!”副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冠、冠军侯回、回来了!”
“当真?”赵破虏激动得“嗖”地一下从案前站起。
“千真万确,哨兵发现了冠军侯的先头部队,他们扛着好大一面“魏”字旗,还、还唱着歌儿,正朝定襄驰来。”
“哈哈哈……”赵破虏纵声大笑,“是无恙,这个臭小子每次打了胜仗都会高歌一曲,不过众将士一起唱歌还是头一回,看来这次的战果只大不小哇。”
他又看向芳洲,眼神发亮,满脸赞许。
“翁主你可真是福星啊,我找了他多少天都找不到,你一来他就现身了,默契得不知道教人说什么好。走,我们一起到城楼去迎接他。”
芳洲笑逐颜开,一颗心早飞到魏无恙身上了,跟着赵破虏就要往外走,却被一道熟悉声音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