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生生挨了一鞭,肩膀一阵火辣辣疼。少年疼得一抽搐,抱着肩膀瞪大眼睛看着姜妍,明显有深深的恨意。
那一鞭打下去,连杜笙都没忍住抖了下肩。
然而,姜妍唱黑脸,总得有一个人出面唱白脸。他立刻上前,把孩子扯到身后护住,对姜妍说:“孩子还小,你别这样,错的也不是他。要是你被欺负,我也会去揍人的啊。”
姜妍握着尼龙绳,一言不发。
杜笙看了眼其它人,低声又对她说:“回去关上门你想怎么打都成,可这当着大家面,多丢面儿啊……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对不对?”
“他也知道要面子?那他还要不要前程?”姜妍额间青筋暴突,脸上表现出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愤怒。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尼龙绳,抬手扬鞭,抽在了自己肩膀上。
一下、两下、三下……鞭鞭避开了厚实的衣服,抽在了她的肩部以及脖颈。紧接着,女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
旁人都看呆了,那边的警察看见小姑娘拿尼龙绳抽自己,也是一惊,光看着都疼。
要知道这种拴狗的尼龙绳两股合成一股,抽到人身上的疼痛效果,可不比一般的鞭子差。加上姜妍下手狠,又避开了衣服较为厚实的地方,鞭鞭到肉,几乎抽到自己脸上。
姜妍额头青筋凸显,疼得直冒冷汗,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之感。
杜笙被她的自残行为吓到,将她手腕握住,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姜妍:“教不严,师之过,他既受不了,便由我承受。”
她的视线从杜笙脸上挪开,看向少年:“小五,你可以辜负我的期望,辜负院长对你的期望,但你凭什么让闪电去帮你伤人?就因为你那小小的自卑,就对人起了杀心,你又和那些穷凶恶极之辈有什么区别?”
被她这么说,小五心有不甘:“他们说我是乡巴佬,穷得穿不起衣——”
“这就是你想杀人的理由?”姜妍打断他,字句犀利,言语铿锵:“每个人的成长都会经历各种挫折,每个人的出生都不能选择,你想变得比别人好,就努力去获得。他们有好背景好条件,你没有这些,学习又比不过人家,本就没有任何优势。如果你真的成了杀人犯,人人都会记得你穷凶极恶、面目可憎,没有人会想了解你悲惨的过去,也没有人会去理解你成为杀人犯的前因后果!你在被人恶语相向时,可以反驳,别人骂你一句乡巴佬,你便一句臭王八反击回去,让心里自在。可你不愿张口反驳,却又把别人的过错加到自己身上,渐渐产生自卑,这又是何苦?他们觉得山里出来的孩子丢人,可难道连你也认为自己的这个身份很丢人吗?你接受不了自己的劣势,战胜不了心魔,如何能成功?这是法制社会,一念之差,就能让你永无翻身之地。”
这是姜妍重生之后,深深体会到的道理。
杜悦生活的那个乱世,有自己的规则,成王败寇。而在这个和平盛世,也有自己的规则。
这些孩子想要活下去,混出个人样,首先要遵从当下的规则。
从小五的话里,姜妍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杀意,这孩子才十四岁,居然能衍生出这种可怕的情绪,不免让姜妍感到可怕。自卑以及自身的悲惨遭遇,并不是为自己错误开脱的借口。
如果没有人来扼制他这种可怕的思维,这孩子很可能会掉进牛角尖里,把自己困住。姜妍之所以这样敏感,是因为小五让她想到了在旧上海,认识的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同样是身世悲惨,同样是小小年龄对人饱含杀意。这个人不仅杀自己仇人,也杀无辜妇孺,以及一切挡他路的人。
姜妍担心自己的徒弟也变成这样的人,因此在他有这种想法蹦出来的时候,怒气值瞬间就满了,并且设法纠正。
显然,她的做法让小五心灵受到了震撼。
他仅仅只是挨了一鞭,便觉得如皮开肉绽般的疼。可师父姜妍,却往自己身上连打了好几鞭,触目惊心的鞭痕都甩在了她脸上。
即便他是个男孩子,也知道脸的重要性,何况姜妍是个女孩。
小五立刻羞愧万分,眼泪流出来,他在姜妍跟前跪下,抓着姜妍的手,仰着头望着她哽咽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有那种想法,我会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
显然那边的跆拳道老师和少年们,看见这一幕也惊呆。
那个叫棋陵的少年吐槽说:“卧槽,什么情况?跟演电视似的,还师父?她以为自己是黄飞鸿吗?”
跆拳道老师显然也很懵逼,但他是被姜妍那种一米八的师父气场给震慑住了。
家长在警察局教育孩子的情景,警察没少看。可头一次见这么有魄力的小姑娘,教育一个半大的孩子。
从他们警察立场来看,姜妍教育的并没有错,方式也没错。
十个杀人犯,八个都有不幸的过去。大多都是因为青少年时期没有合格的监护人加以引导,才导致后来铸成大错。
几个警察看着姜妍教育少年,都觉得她做得挺对。
一鞭打在孩子身上,让他知道有多疼。再几鞭打在自己身上,以树立威严,让孩子心悦诚服。
……
文哥和小茉莉望着姜妍,看呆了,但他们压根就不敢开口问她怎么样。
杜笙从她手里夺过尼龙绳p链,皱眉说:“行了,到此为止。小五,你去那边坐着,好好反省。”
小五抬手一抹眼泪,抿着唇去了角落。当然,姜妍教育小五,不仅让小五内心开始挣扎,其它孩子也同样开始反思。
姜妍坐回长椅上,瞥了眼坐在那边跆拳道班以及街舞班的孩子,冷冷道:“不用在他们面前自卑,再过十年、二十年,指不定谁更成功,谁更风光,莫欺少年穷。他们讥讽同龄人,欺负小姑娘,又能是什么好东西?面对这群狗东西,不必客气,不必忍。你们今晚都给我记好了,小五受鞭,并不是因为他出手还击,而是因为他动了邪念!以后有人骂你们乡巴佬,你们就一句臭王八还击回去,不能委屈自己,得让自己爽快。懂了吗?”
以文哥为首,小徒弟们小声附和:“懂了。”
一个十三岁的小徒弟默默举手,一双眼睛已经成了熊猫,他怯怯得问:“那,师父,我们今晚还手,到底有错没错啊?”
“错在你们学艺不精,反被人揍。”姜妍又说:“不能去欺负人,但也不能被人欺负,做个包子。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克制情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起杀念。知道吗?”
一群孩子们声音软糯得很,齐声回答:“知道了。”
一个穿跆拳道服的胖子嘴角抽了抽,冲他们吼了一声:“乡巴佬!你们还得劲儿了?一群乡巴佬煞笔。”
面对突如其来的辱骂,孩子们面面相觑,和往常一样保持沉默。
这时候,文哥带头骂:“敲你妈!我们是乡巴佬煞笔,你是什么?王八羔子胖猪头?”
胖子气得脸红。
于是他们这边的街舞和跆拳道同学一起开始骂他们“乡巴佬”,甚至有人连杜笙一起骂“煞笔富二代,你爹破产你连个屁的不是”。
孩子们没有骂人经验,但从小在山里长大,嗓门足够响亮清脆,他们用唱山歌般的嗓子,骂道:
“胖猪头!臭王八!胖猪头!臭王八!胖猪头!臭王八!胖猪头!臭王八!……”
孩子们也不知道怎么和人对骂,索性就重复这两个词。
他们这样不断重复两个辱骂词,杀伤力比那边不断更换的肮脏词汇还大。
男警察连拍了几下桌子,摔了一个凳子,才把这场对骂战给停下来。
街舞跆拳道方因为不断用脑更换骂词,现在已经精疲力竭,明显有颓败之势。而孩子们这边却不同了,因为他们拿出了唱山歌的气势把“胖猪头臭王八”唱了出来,仿佛还很愉悦,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可把街舞跆拳道方气得不轻。
当孩子们发现,他们越开心地唱“辱骂歌”,对方就越生气的时候,甚至哈哈大笑起来,甭提多爽。比以前忍受他们辱骂,憋在心里演变成各种自卑情绪可爽太多了。
孩子们的小敏感似乎一下就被治愈,变成了厚脸皮。
双方骂战刚停下来没一会儿,那边陆续有几个家长来了。其中几个家长在了解事情经过后,知道是他们孩子先欺负人家小姑娘,理亏,便也不计较,找警察签了字,就带走了。
来接那个叫棋陵少年眼镜男拎着公文包,气质一派斯文,但明显不是他父亲。
那男人来了之后,棋陵立刻就有了底气,他指着小五对刑警官说:“这群乡巴佬放狗咬了我的同学,赔点钱就了事了吗?我那几个同学现在还趟医院呢,那条咬人的狗,必须付出代价,人道处理!”
那条狗的确咬伤了几名同学,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当时情况混乱,狗子护主,赔钱之后,又要求人道处理,这种处罚似乎太过分。
刑队长皱了皱眉,正欲说话,那个来接棋陵的眼镜男走过去,低声和刑队长说了几句话。
听了那眼镜男的话,刑队长点头说了声“好”,转而对杜笙和姜妍说:“你们是公众人物,这件事闹大了也不好。你们的狗当时也没人牵着,也的确伤了人,所以这条狗你们是不能养了,我们警队会送到警犬基地做处理。”
听到这个结果,小茉莉立刻站起来说:“狗是护主,他们仗着身手好,把几个孩子按在地上揍,狗上去帮主人还有错了?”
“狗是没错,可饲养它的人出了错。既然你们管不好狗,那就不用再管了。”戴眼镜的男人一脸严肃道。
文哥觉得处罚结果简直操蛋,他骂道:“什么狗屁道理?打孩子的人你们不管,帮孩子的狗你们却要处死?可去你们妈。医药费我们都承担了,你们还要怎么样?”
眼镜男说:“人是人,狗是狗,畜牲没有资格与人相提并论。”
姜妍冷眼看着这群人,内心觉得操蛋。她再傻也知道,这男孩背景不一般。
一直在人群后看手机的杜笙打断了他们说话。
“成,既然你们连条狗都不放过,那我们也不客气了。”杜笙掏出手机,在他们跟前晃了晃,“我的律师马上就到,待会就带这些孩子去验伤。监控视频我也看了,一群少年围攻一个小女孩,看得人真他妈窝火。更让人窝火的是,棋小弟作为一个男生,居然首当其冲揪住小姑娘头发,就给了几耳光。厉害——”
他目光落在那个叫棋陵的少年脸上,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市长公子,真厉害。”
杜笙又叹气一声,对着姜妍说:“小狮子啊,算了,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算了。你是公众人物,而我呢,是杜南的儿子,我们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呢,稍不留神就会被黑个体无完肤,虽然我们什么也没做。市长儿子就不一样了,市长儿子可牛逼,老爹权利滔天,只手遮天!打女孩这种视频即使传到网上,也不会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杜笙话音刚落,那个叫棋陵的少年,脸色立刻就变了。
眼镜男也皱了眉,反应却又很快,主动去给狗求情:“刑队长,那条狗也不是故意伤人,当时情况混乱,可以理解。”
刑队长点头说:“好,念在当时情况特殊,你们就把狗带回去!不过从今以后,这条狗不能进那栋楼,以免再伤人。再有下次,可就别怪我们派出所执法无情了。”
姜妍因为带着孩子们,不好露出得理不饶人的一面,以免把坏脾气传递给了孩子们。
晚上回了宿舍,等孩子们都睡下,文哥、小茉莉、杜笙陪着姜妍坐在客厅内。
姜妍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
杜笙特意让人买了药膏,他把药膏交给小茉莉,让她帮忙给姜妍涂抹到脖子和脸上的鞭痕处。
因为今天的打架的事儿,小茉莉心虚了一整天。她取了药膏坐到姜妍旁边,一边给她脸上脖子上的鞭痕抹药,一边说问姜妍:“悦姐姐,事情都过去了,您就别生气了。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带闪电去打架,差点害它被……”
姜妍歪着脖子享受小茉莉涂抹药膏,转而问杜笙:“你是怎么知道那男孩的身份?”
“他自个儿说的。”杜笙模仿那少年的狂傲口气:“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一般说出这种话的中二少年,家里绝对是有背景的。那男孩姓棋,这个姓氏并不多见,稍打听下就知道了。他既然敢这么横,那我就帮他火一把,也让他成为一个公众人物。”
杜笙一边噼里啪啦打字,一边抬眼问众人:“市长儿子暴力对待小女孩,这个新闻话题,够不够劲爆?”
文哥点头:“够劲爆!”
姜妍想了一阵,又开口说:“我怀疑,开业那天木桩断裂也和他们有关。”
“嗯?”杜笙仿佛也想起什么。
他打开微博,正打算把视频和内容整理好,发送给自己最近出资养的一个营销号。打开微博,却率先刷到了另一个话题。
这话题热门量还不高,但已经可以在首页推荐里看见。
#小杜悦雇佣童工打拳#
#蜀城地震孤儿#
话题里有新闻人爆料了,小杜悦以自己名气建立了“月沣拳馆”,并且雇佣了12名孤儿作为童工,利用他们为自己赚钱。
新闻人适时放出了偷拍那些孤儿练拳的视频。
一个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瘦弱小孩,大冷的天儿,赤手空拳打木桩,隔着屏幕都让人感觉到疼。
看见视频,网友既心疼又愤怒,给这些孩子取了一个“打拳孤儿”的外号。新闻里,“童工”和“蜀城地震孤儿”这两个词瞬间吸引了数以万计的人,而此事涉及杜悦,话题也节节攀升。
杜悦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眉头都皱狠。这些孩子处境本来就特殊,这些舆论一出来,必然会给他们造成很大伤害。
更让她感到微妙的事,今天的两件事儿,恰恰都来得这么巧。
杜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把手上的信息暂且压制,不急着发送。望着一脸担忧的姜妍,微微皱眉说:“看来,早就有人盯上拳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