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郢也只是来凑个热闹,但由于他是当初的校园风云人物,加上短短四五年内奋斗出来的千万身家, 他的名气还是相当大。他代表在场的同学上去发了个言,祝福了这对新人, 并给他们包了一万块的红包。
酒席上的事, 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吹吹牛,混得好的话多点儿, 混得差的话少点儿。
宿郢这些年睡不好, 脾气自然也就不太好, 人也越来越沉默。桌子上不爱侃, 让喝酒就喝酒,大多时候当了听众,只有偶尔听到提及自己的话题时礼节性地笑一笑, 随便两句再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去。
酒都喝得快完了, 宿郢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 脑子反而愈加清醒——他的失眠连安眠药都治不好, 更别说酒精。同桌的几个男人喝得稀里糊涂的, 一脚踩到椅子上开始划拳, 他被吵得头疼,起身要去洗手间。
走路时没注意,碰了个人。
“抱歉。”他下意识地道了歉,也没仔细看,准备绕过去,却一把被人拉住了,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苏印。”
他回过头,看见了乔小爱。
乔小爱的旁边,站着赵果。
四年不见,赵果又长高了些,看起来比他还要高一个头顶。他微微有些长的头发抹着发胶向后梳去,穿着一身妥帖细致的西装,比起高中,身材精壮了不少。人长得还是很帅,精神,看着脸色健康极了,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薄唇微微抿着,嘴角上扬,含着点笑意。只是这笑意只挂在了嘴上,没进到眼里。
几年未见,即使每夜都听到这人的声音,突然见到人,竟也还是陌生多过了熟悉。他一时大脑空白,什么话都忘了。他不说,对面那人也跟个木头一样,最后还是乔小爱解了围,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苏印。”
宿郢看着赵果,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
在场的还有人记得他们高中毕业时那场“绝交”闹剧,为了防止尴尬,连忙上来两个人搭话,把赵果和乔小爱请到了另一桌上。
“都要结束了才来,来得太晚了,该罚该罚!我们兄弟过去喝几杯,走走走。”赵果扬起笑要跟着走。
乔小爱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苏印还在这儿呢。”
赵果看了宿郢一眼,皱起了眉:“他在这儿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也不管周遭气氛尴尬不尴尬,拉着乔小爱跟着迎他的人喜笑颜开地去了,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把宿郢甩在了原地。倒是乔小爱,被拉着走时回头看了宿郢两三次,脸上满是抱歉的神色。
宿郢没有再往洗手间去,回到座位上,边喝酒边看着赵果在另一桌举杯碰杯,心烦得不得了,再看着赵果拥着乔小爱,在众人的起哄下亲了她的脸颊,怒气几乎是瞬间就升到了顶峰。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却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一声轻响,红酒杯的杯口被他捏碎了。
手心传来钻心的疼,他却觉得浑身强压的怒气找到了泄出的口子,在疼痛的覆盖下,稍稍平息了下来。一块碎玻璃扎进了手心里,不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濡湿。
旁边的人酒劲儿上头,早跟人一起吹开了牛,没注意到他这里。他放下杯子,拿了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攥进手里,然后站起身来去了洗手间。路过赵果那一桌的时候,目不斜视,直直地走了过去。
进了洗手间后,他简单地清洗了手心里的血,将大一点的玻璃渣用水冲了出来,还有几个嵌在了肉里的渣子弄了半天弄不出来,他耐心告罄,准备直接去诊所包扎。他觉得自己格外暴躁,就这么出去不太好,于是拿出烟来抽。
好死不死,因为手疼,烟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来叼上,而打火机也像跟他故意作对,没了油,连续打了三次都打不出火来,顿时,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
“砰!”他把一万块买的打火机狠狠砸到了地上,一拳砸到了墙上。
他闭着眼,连续深呼吸了七八次。
他知道他生气了,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电疗似乎没有给赵果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他看起来好极了,精神得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健康又具有生命力;赵果也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颓废崩溃,对生活失去希望,反而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的生活,笑得还是像以前一样开心,俊帅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不打招呼就消失四年也没什么,赵果高兴就好;四年后出现装作不认识也没什么,如果这是赵果想要的,那也无所谓;不再爱他也没什么,赵果愿意爱谁就爱谁,只要他幸福,只要他能获得他想要的,也没关系。
赵果的幸福是宿郢的目的,不管这个幸福是谁给的,宿郢都不在乎,只要最后的任务能够完成。按这样来说,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可生气的。
可是……宿郢疲惫地靠在洗手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突然有些茫然。
他在这儿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这些年来,每一晚都不缺席的噩梦到底是什么呢?每天都折磨着他的那些声音又是谁的呢?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四年来的每一天,没有一天他不想着赵果,也从未放弃过打听赵果消息的念头。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听都没有人告诉他赵果的消息,大家都说不知道不清楚,可转头他就在吕一翔的婚礼上看见了他,也看到了大家对赵果熟稔的态度,这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但所有人都瞒着他,只有一种可能,是赵果让他们瞒着。
他有些想笑,瞒他什么呢?
他宿郢是为赵果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理所当然地该围着赵果转,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肩膀,在他需要的时候伸一只手,在他遇到困难前给他排除障碍。让他高高兴兴地活够十年,然后掩埋他,目送他走。
自己高不高兴不重要,只要赵果高兴,他就会去做。所以,赵果在担忧什么呢?难道赵果以为他会阻碍他走向“正途”吗?
荒谬。
跟他没关系是吗?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在这儿碍人的眼了。
一个人走进了洗手间,宿郢抬眼看了看,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被叫住了。
“你的打火机。”
宿郢顿了几秒,转身接了过来:“谢谢。”
赵果道:“不用。”
说罢,他转身去了隔间里,听着是冲了一泡尿,然后整理好衣物悠闲地走了出来,来到洗手台边仔仔细细地洗手。他洗手的时间格外长,洗得个格外细致,洗手液用了三泵。边洗边哼着圣诞曲儿。
今天是平安夜,吕一翔挑了个好日子。
宿郢站在门口看他洗手看得出了神。
以前赵果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很邋遢的人,饭钱不洗手也就罢了,上完厕所也是随便冲一冲手,不用洗手液。除了因为出门要见人,所以洗澡还算勤快以外,袜子内裤都是直接扔洗衣机,他有时候看不下去,说了赵果,这小子还犟嘴说在家里都是他妈洗,他从来没干过这些活。
赵果平时也从来不做卫生,不洗衣服,都是扔给他做,自己则跟个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瘫,举着手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玩。偶尔为了讨好他,洗上一两件,还跟邀大功一样到他面前来讨亲亲抱抱,腻歪得像个智障儿童。
可看看如今的赵果,连领结都系得端端正正,袖口整齐,衣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锃亮,洗手洗三遍,一点儿也没有当年那个校园混混的影子,倒像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是谁改变了他?乔小爱吗?还是别的?
赵果洗完了手,抽了两张纸叠起来擦手,边擦边用懒懒的语调说:“看什么看,没看过?”
“你变了很多。”宿郢说。
赵果笑了:“当然得变了,这都多少年了,哪儿还能像以前一样。”说着,他斜着眼打量了一番宿郢,“你也变了。”
“是吗?”
“昂。”赵果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走到宿郢面前,头微微靠近他,恶劣地笑了,“变得没以前那么l了,你这身衣服,得值点钱啊。”
说完后,他站直身子,手揣到裤兜里,眼神越过宿郢的肩膀直达后面的人:“吕一翔,我说你请他干什么呀?故意让我糟心?”
吕一翔刚来到洗手间,就看到最不想见到的画面,混了几年社会,他早也不是当年莽撞冲动的小混混了,看见宿郢的表情,登时有些尴尬,连忙拉过赵果:“你行了,都是同学,人家还借过我钱,我欠着他的人情,怎么不能请了,你赶紧过去喝酒,别在这儿杵着煞风景了。”
赵果被他推了两把,推得火大,借着酒劲儿挥开他的手,道:“你不提还算了,提起来我就要说说了。”他走到宿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现在发达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