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桓眉梢挑挑:“府上又不是没下人,你让他们给你现做一顿很难?”
那厢煞有介事道:“兴师动众,会把元歌吵醒的。”
张桓:“…啧。”
燕崇眼角弯起,嘴巴没停,吃一块说一句:“饲肉那事,你反应还挺快的——太子没把时间说死,留了两天,我已经让兆麟把从那个太监身上搜出毒丸的事情散出去了,犯案的人坐不住,咱们今天晚上就动手。”
第87章
事发后,吕骥的人的确派了手下去清理兽场,只是慢了一步,张桓听闻是獒犬失控后,立时便想到有人在食料中动了手脚,当即遣兵去将兽场围了,这才将证据保留了下来。
张桓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太医们查不出这毒的来头,我便暗中拿了一点饲肉过来,咱们军中有苗疆的弟兄,他虽也不知,却说这种药若不妥善安放,不出三日便会消遁无形,教我用肠囊装了,沉在油里,待白姑娘来了,直接交予她看。”
燕崇道:“本可将此法直接告诉太医,只是若太子知道了,日后万一再出现和此次一样的腌臜事,免不得要猜疑到我们军中来,你且自己留着罢,好歹长渊中人他是相信的。”
张桓点头,唇边却现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老三总不如先前恣意不羁了。”
燕崇摇头轻嗤:“太子对我心存芥蒂,等我哪天把将印一抛,他爱忌惮谁忌惮谁去。”
热汤端过来,燕崇喝酒般一饮而尽,放下空碗,提了剑前往校场看兵士操练。
当晚月黑风高,燕崇和张桓一身缁衣劲装,悄悄来到了关押小城的牢狱前。
因太子下了严令,周边看守很紧,暗夜里篝火点点,不时又巡兵穿行而过,只是二人身手不凡,一路潜行而至,竟丝毫没有被守军发现。
燕崇落在高耸檐角,屈膝落定,几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俯视之下,整座牢场一览无余,他瞧着下头戒备十足的守军,低低一嗤:“我早说这帮少爷兵不行,两个大活人闯进来,他们仍然巡视的煞有介事一如往常。”
张桓笑道:“来的可是三爷啊,任谁能防得住。”
燕崇道:“所以保不齐姓吕的手下也有和咱们一样的人物。”
其实这桩案子,两人眼明心亮,吕骥莽将出身,手法并不高明,太子定然也有所怀疑,所以才将小城单独关押,不让吕骥沾手,反而暗中交给了燕崇看顾,只是证据空悬,无法定罪,即便落实罪名,太子会不会碍于私心和吕骥身份压下来,也未可知。
一路潜行过来的途中,两人已经摸清了牢场布置和巡兵的规律,高手所见,大抵略同,若对方当真能躲过守军防守,路线和他们走过来必然差别不大。
燕崇等的无聊,期间还磕了几枚炒瓜子。
二更时分,两队巡兵交接时,浓重如一方松墨的暗夜里,高墙上隐隐有黑影一跃而下,贴着墙根翻过拒马桩,借巡兵接班的空挡,灵蛇般避过重重耳目,直取旁侧高窗。
张桓眼前忽地略过一道凉风,定睛瞧时,檐角空空落落,燕崇已然没了踪影。
那两人一前一后,兔起鹘落般翻入牢中,不多时,甬道深处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看来是用不着自己帮衬了,张桓将套在外面的缁衣一剥,身着武官装束,跃下高檐,当空打了个尖锐无比的唿哨。
燕崇已同来人交上了手,一时间竟不分上下,牢中铁杆都断了好几根,杀气腾腾,无人可近,以至于张桓带兵围上来时心焦不已,短弩举起来又放下,眼前残影交错,根本没有插手之机,几十回合过后,那人终落了下乘,被燕崇一掌拷住,铁杆随之被他踢起,直钉对方膝盖。
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死士惨嚎一声,险没晕过去,燕崇眼疾手快,咔哒卸下他下颔,口中吐出一枚毒丸。
燕崇反手捏住,却不意对方袖中银光一闪,一支长针从袖口窜出,燕崇眉锋一蹙,想去阻止,奈何银针细小,他左手残疾未愈,无法合拢,根本捏不住,不过瞬间,尖针已然扎入那人手腕,皮下经络迅速变黑,脖颈一歪,瞬间便没了气息。
燕崇微怔,扯开他的缠袖,发现那人手肘上装了一个小小机关,即便被人控制,扣动手指也能立时自裁,燕崇皱眉,将死士丢下:“废了。”
张桓上前查看,一拳捶在墙上,懊恼道:“真是防不胜防。”
燕崇垂目不语,张桓道:“现在怎么办?”
燕崇将毒丸抛给张桓,瞥一眼牢中抖如筛糠的小太监,道:“交给太医,查查和从他身上扒拉出来的是不是一样。”
他掐住死士的脸,端详片刻,微微眯眸:“死人身上未必挖不出东西,毕竟一介手下,和我们身手相当的并不多见。把他带给太子瞧。”
碍于兵士在场,他没有和张桓多说。
太子和吕骥关系匪浅,许多事都在一条船上,吕骥手下这样拔尖的死士,他未必不知道。只是事情到这地步,还能不能见光,实在很难说了。
燕崇吐出胸臆间一口烦躁的郁悒之气,站起了身。
...
次日,裴骁出现在刑部,燕崇观察着他掀开白布时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心里有了底。
和张桓一同走出来,燕崇问他:“白露那边有消息了吗?”
张桓道:“张杨昨天半夜来了信儿,白姑娘正在苏杭游山玩水呢,本不想应的,只是涉及皇上和朝堂安稳,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燕崇略一颔首。
张桓似有惑然之色,忍了下去,直到进入帐中,才对燕崇道:“太子怕是看出来了,那分明就是吕骥的人。只可惜没有留下活口落实证据,不能光明正大地处置了他,就算白姑娘来了,查清楚那药什么腌臜东西,又还有何用?”
燕崇心里门清:“凶手昭然若揭,处不处置,皆在太子一念之间。至于白姑娘,若能让皇上早日醒转,总也是好的。”
张桓手拍在膝上,嗐了一声。
燕崇拿起一卷兵书,卷成纸筒,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案棱上,他在想倘若此事放到五年前,自己会不会在猎场上就已经把吕骥给砍了,尚未想出结果,神思却莫名的一转:“对了,舅舅呢?”
陈昂秋狝前便已经挂印辞官,恢复了白身,没有再入过军营,近来燕崇忙的连轴转,已经一连几日没有见他了。
张桓不由得笑了:“左不过在府里含饴弄孙,比咱们安乐。”
燕崇十指交错,搭在下巴前:“那就好。”
当夜他回到府中时,白露和沈元歌说话的声音从窗中传了出来。
白露口中还说着在苏州吃的松鼠鳜鱼:“味道当真不错,几个月我嘴巴都养叼了,元歌也是江东人,会不会做?教教我呗。”
杨老五呵笑道:“元歌别理她,她分明是假借拜师之名来蹭你的饭。”
白露转脸怒瞪过去,正瞧见推门而入的燕崇。
沈元歌问他:“事情可明了了?”
燕崇将披风摘下,随手搭在木施上,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白露唇角笑意凝固,叹道:“身经百战的皇帝,没有马革裹尸,反倒在自己人身上栽了跟斗。”
房中沉寂了一瞬,白露站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可能进宫么?”
燕崇道:“自然,明日我与你同去。”
一别数年,白露的医术相比从前更加精进,给裴肃查看过之后,花了半个时辰施针,才将守在外面的人放进来,第一句话便让众人的心安放回了肚子里:“能醒。”
裴骁上前一步:“姑娘可否给个确切的时间?”
白露道:“颅内积血没有及时化净,疗程必然会拖长,即便我每日都来施针,也不会一蹴而就,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罢。”
燕崇想起她在北疆给自己诊治时的一贯作风,心下一松,侧身转向杨老五:“也就个把月吧?”
杨老五面色凝重:“你不是陛下,此时的白露,也不是彼时的白露喽。”
燕崇:“……”
白露翻了翻太医署近来的记档,不由得蹙起眉头,裴骁察出她的异色,心头便是一紧:“可有不妥?”
白露道:“没有,反而是太妥了,如此小心谨慎,难怪收效甚微。”
“太医为皇上诊治,唯恐伤及龙体,只敢进温补之药,虽是妥帖,可经络中积淤不通,何时才能使人醒转?”白露提笔,将药方改好,把库药册子翻完,道,“缺了一味杛明。”
有个太医道:“杛明库中是有的,姑娘怕是看漏了。”
白露道:“我要的并非经炒制或晒干之药,杛明对化散络淤有奇效,但务必要以鲜株入药,不然效用则大大削弱,倒还不如旁的普通药材。”
杛明中原少有,在北边一些高山崖壁上也许还能碰到,因成药效用不显,所以被众太医忽略了,如今已入深秋,入冬后百草俱枯,得赶紧派人去寻。
白露道:“在长门关时我曾在山上见过这味药,如今应当还有,我要给陛下诊治,抽不出时间,诸位有谁愿去?”话音才落,一旁陈昂立时便应道:“我认得此株,便让我去长门吧。”
燕崇微怔:“长门山势曲折,如今天气渐凉,舅舅身骨不好,还是…”
陈昂摆摆手打断他:“在场诸位各有各的忙处,唯有我这个老头子无所事事,便让我去几趟又何妨?”
第88章
陈昂对裴肃受伤昏迷一事一直心有愧疚,倘若当时他未曾提前将歇,而是守在御驾旁侧的话,兴许事况便与如今不同,如今既有弥补之机,他焉能坐视不理?燕崇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舅舅带两个药童一同去。”
陈昂一口答应。
待其余人走后,裴骁对白露道:“姑娘愿意来为父皇诊治,本宫十分感激,只是关于父皇,本宫还有一事相求。”
白露道:“殿下请讲。”
裴肃立于龙榻一侧,道:“父皇能醒来是个好消息,他的伤情本宫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告知百官,但是在这之前,希望姑娘不要将此事向外人透露,以免被有心人探查,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白露看了裴骁一眼,点头应了:“自然,我来只为诊病,其他事情与我无关。”
裴骁道:“如此,本宫先谢过白姑娘了,”他转向对面,“本宫相信众太医也能三缄其口。”
他语气中隐含压迫之意,太医们连连俯首应是,得到准允后,方陆续离开内殿,白露也走了,裴骁挨着龙榻坐下,将尚在昏迷中的裴肃望了半晌,眸色益深,一阵难言的沉默过后,他才吩咐道:“李元,给朝中品级高的宗族大臣透露消息,就说父皇伤重,长渊白姑娘也一筹莫展,只怕醒转无望,再召吕太尉申时后来甘露殿。”
李元一听,不由得便往那方面想,可真要夺权,为何要吩咐皇帝的贴身太监?他脸色几番变幻,本能地脱口道:“殿下…”
裴骁挥挥手,不容置喙:“你只管去。”
...
长门关离京城算不得太远,乘车两天一来回,骑马还会更快些,药材既要新鲜的,少不得要多跑几趟,陈昂甫回到府中,一刻也没耽搁,和春菱交代好此事,当即收拾好行囊,带上药童便去了长门。
距宫门下钥还有半个时辰时,吕骥依诏进了甘露殿。
裴骁就坐在殿内,面前的案上摆着一壶酒并几碟小菜。
吕骥已经从李元那里听了消息,见到此番景象,心中忐忑便去了几分,想来他就算有所怀疑,也默认了自己给他们铺路的此种手段,遂上前行礼道:“臣见过殿下。”
裴骁以手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声方转过头,看到吕骥,道:“大人来了,不必多礼,过来坐。”
吕骥照办,坐在了他对面:“不知殿下此时召老臣来,所为何事?”
裴骁道:“父皇的伤情,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
吕骥眼皮一跳,抬目却见他脸上唯有郁悒之色,叹道:“天有不测风云,圣上龙体欠安,老臣也心有戚戚,不过有殿下监国,今后朝中之事由您代理,也算是我大昭之幸。”
裴骁微微颔首,提起玉壶,给他斟了一杯酒:“本宫年纪尚浅,突然掌管朝事,未免力不从心,大人不仅是老臣,更是本宫的岳丈,许多事情,还亏得大人教导。”
吕骥连忙道不敢当,裴骁忽地笑了:“这有什么当不得的,话说远些,若父皇长久不醒,本宫日后承位,大人便是国丈,定邦辅国还不是指日可待么。”
吕骥未料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裴骁举杯向他:“本宫也想知道,真到那一日会是何等情境。”
吕骥初进来时还悬了一半的心彻底放了下去,心道皇家父子情分果然淡薄如纸,所谓父慈子孝在权势跟前根本微不足道,裴骁先前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制造声势而已!想到此处,仿佛自己大展宏图的日子就在眼前,做出来的悲悯之色不觉一扫而光,道:“殿下放心,臣定尽全力辅佐殿下,稳定朝局!”